立春才过,就有了暖意,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甜。长信宫的火墙仍旧烧的热热的,烘得玉姝面颊发烫,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赵尧端起茶盏浅浅抿一口,对玉姝道:“小田挑选了百名小黄门在枣园等候,待会儿我与你一同过去。背鼓也都准备妥当。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玉姝淡然一笑,“你已经帮我许多了。”
经由昨日与拙翁一番交谈,玉姝再见赵尧便产生了些微疏离之感。即便如此,玉姝仍然需要通过扶助赵尧登,痛击柳氏。
赵尧并未察觉玉姝异样,对她毫无心机的弯起眉眼,“以后你就要经常出入皇宫了,闲时我到枣园去找你。”
“嗯?闲时?”玉姝挑眉看向赵尧。
“是啊,正月以后,我就要到崇文馆学习诗书礼仪。”赵尧撂下茶盏,拈起一块透花糍,“你也吃啊,这是母亲刚刚派人送来的。”
玉姝摇摇头,“不了。我脾胃虚弱,不宜用透花糍。”
闻言,赵尧讪讪的将透花糍放了回去。小田眼明手快,赶忙又为赵尧续了点热茶。
玉姝望着曾经熟识的杜子正手脚麻利的做这些事,感慨万千。就算在街市摆摊都能糊口,又何必进宫作奴婢呢?玉姝轻叹一声,问赵尧:“昨儿个你去郊野迎春是太常寺备下的仪仗?”太常寺卿鲍良辰乃是驸马鲍良星的兄长。鲍良辰也算是皇亲,按理说不该在这个时候给赵尧找麻烦。
“正是太常寺。”赵尧端起茶盏,吹散茶汤上的热气,“有何不妥?”
玉姝看向小田,唤道:“田内侍。”
“奴婢在,谢郎君有何吩咐?”小田躬身垂手,柔声应道。
玉姝并不直接回答赵尧所问,而是问小田,“你以为有何不妥?”
身为内侍,就该为主子尽忠。小田于深宫多年,他不会不懂这其中厉害,他却不提点赵尧,究竟安得什么心思?
小田唇角浮露出一抹浅笑,“回禀谢郎君,并无不妥。”
“哦?”玉姝眼角跳了跳。小田笑的那么得体温和,像是带着面具的假脸。
小田为玉姝解惑,“殿下仪仗乃是经由陛下恩准的,所以并无不妥。”
赵尧回宫以后万事从头学起,未免他犯错,大小事情皇帝陛下都会从旁指引。这次也是皇帝陛下亲自要求太常寺隆重其事,务必办的体体面面。
看来赵旭对赵尧的喜爱确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是,物极必反,赵旭此举反而会害了赵尧。
玉姝连连摇头,继续说道:“知道的会说皇帝陛下隆恩浩荡,不知道的,以为大皇子恃宠而骄。”
赵尧闻听此言,面色逐渐凝重,“难道说民间风传流言?”
“偶尔为之,尚且无妨,倘若不知收敛,可就难说了。”
赵娘子一曲《沧水遥》传唱经年,百姓们一直也没忘记三位郎君。可是,有谢玉书协助,大皇子殿下想要获得民心想必不难。这对三位郎君来说,确是大大的不妙。
小田唇角上扬,垂首侍立在侧。他心中烦闷,面上却不能展露出一丝一毫。
凭空冒出个大皇子也就罢了,又多了谢玉书这块绊脚石,当真碍眼又碍事!
赵
尧微微颌首,“你说的很对,我晓得以后该怎么做了。”
“琉璃,在宫中,时时刻刻都得谨言慎行啊。”
玉姝语重心长,赵尧神情肃穆,默默颌首。
两人静静吃了会儿茶,赵尧吩咐小田,“准备肩舆,我与谢郎君去枣园。”
小田领命下去准备。玉姝整整衣袍,踱出殿门。一出来,候在门口的莲童便为她披上莲蓬衣,轻声道:“郎君,小心着凉。”
莲童系好绳结,玉姝转回身,遥望大平宫方向。风儿骤起,不断拉扯袍角,发出猎猎声响。从长信宫望过去,是看不到大平宫的,玉姝在心中认真描摹着大平宫每一角飞檐,每一块砖瓦。
回想那日柳媞亲自将堇汁捧到她面前时,笑靥如花,如同盘踞在树上的灰皮蛇,吐着信子向她蜿蜒行来,步步逼近。
玉姝还记得,堇汁很苦,顺着喉管流进胃里,疼痛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立刻瘫倒在地上,喊都喊不出声。柳媞居高临下冷冷睨着,唇畔自始至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早她一刻出生的哥哥夭折了,阻住了柳媞登上帝位的青云路,柳媞便恨她入骨,恨不得她早死,快死。
玉姝双眸微闭。果真,利欲足以熏心。
“郎君,肩舆备好了。”莲童在旁说道。
声音很轻很柔,可玉姝还是惊的身子一颤,扭转头,沉声道了声“好”,扶住莲童的手登上肩舆。
行走在宫中甬道,经过一道道宫门。时光仿佛倒转,耳畔回荡着赵矜稚嫩的嬉笑声。
那样纯真,那样欢悦。
曾经多少快乐,而今多少悲凉。
差不多两刻功夫,就到了枣园。百名小黄门已然排好队列,于蘅芜苑恭候多时。
他们来此,多是为了搏一个在大皇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宫中盛传,大皇子殿下就要被册封为太子。太子,那就是以后的天子。要是能讨得大皇子欢心,在长信宫当差,真就光宗耀祖了。
玉姝坐在肩舆上,远远看见有个小黄门尤其显眼。
差不多十二三岁年纪,肤白胜雪,唇若丹朱,眉目如画,站在一众小黄门中间,鹤立鸡群一般,一眼就瞅见了。
“那是谁?”玉姝下巴一挑,指了指他,问道。
随侍在肩舆左右的小田听到谢九郎询问,碎步来到近前,道:“回禀谢郎君,他叫荣浩。看守大平宫的小黄门。”
“大平宫……”玉姝若有所思的重复道。她与他素昧平生,却由大平宫这三个字,倍感亲切。
荣浩是皇子昕的人,却要转投大皇子殿下。小田派人打探一番,得知荣浩为了要来枣园,与皇子昕闹的不欢而散。
皇子昕已经多日未与荣浩相见,成天待在秋水宫里用功读书,而且身边全部换成宫婢伺候,像是变了个人。
兴许他俩是做戏也未可知,然而,小田存心想看这出戏他们到底想怎么唱,于是,将计就计把荣浩留下,静观其变。
“他晓音律?”
“回禀谢郎君,这百名小黄门多少都懂一些的。不过,荣浩会看乐谱,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宫中小黄门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或是拐带到京都的,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但荣浩不仅识字还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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