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撩起车帘,向外看去,街上行人脚步急遽却并不忙乱,大抵都是在为生计奔走。
目光望着外面,玉姝小声咕哝一句,“半年了。”
重回世间,半年了。
莲童早起练功,有点乏也有点困,坐在车里摇晃的他昏昏欲睡,听见玉姝说话,忙抬起眼皮,“嗯”了声。
玉姝扭过头,看他强撑着睁大眼睛的窘态,忍不住笑了,“到了蘅芜苑,你找间僻静的屋子睡一会儿。”
莲童听了这话吓的连连摆手,“那是皇宫啊!可不敢,可不敢!”
“皇宫怎的了?又不是吃人猛兽,你怕什么?”
语毕,玉姝马上住了声息。
皇宫里头住着吃人猛兽罢了。玉姝又再撩开帘子,望着缓慢向后倒退的一株株刺槐,怔怔出神。
慈晔赶车赶的稳且慢。后面的马车很快就与玉姝的车并驾齐驱。车夫嘹亮的呼喝声,吸引了玉姝的目光。车身用上好香黄檀精雕细刻出繁复优美的瑞兽纹饰。拉动车子的马儿更是生的俊俏。三匹白马个头肥瘦极为相近,就连撩动四蹄的步伐都整齐一致,显而易见,它们受过很好的训练。
好车见得多,好马并不常有,玉姝忍不住看了又看。
可惜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很快脱离了玉姝视线。然而,她只顾看马,却没留意隐在纹饰之中的霍氏族徽。
玉姝怅然若失的放下车帘,闭目养神。上次她匆匆就从皇宫离开,没有与赵旭一同用午膳。接下来的这些时日,她进出皇宫的次数会很多,早晚免不了要与他相见。
该来的躲不掉,见就见吧。
玉姝暗自喟叹,要是能留在府中睡个回笼觉,晌午再吃上一碗大喜做的黄芪羊肉就好咯。
车子快到宫门口,远远就见小田撑着油纸伞静候那里。许是宫中生活浸润,他已不复向日英姿挺拔,变得阴柔绵软,甚至就连面庞轮廓都愈发纤致。
玉姝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捏了两把,痛得她眼眶发涩。
停下车,玉姝兜好风帽,扶着莲童的手下来。小田面带笑容,趋步上前,微微俯身,道:“谢郎君安好,奴婢为您备下轿舆。”看他面颊和手都冻得通红,等的时候不短了。
“有劳田内侍。”玉姝瞟了眼小田身后轿舆以及抬轿的小黄门,并不打算坐进去。玉姝缓步行至小田伞下,仰脸看着他,含笑说道:“这场雪着实喜人,我想走一走,可以吗?”
三日未见,谢九容色略显康健,眸光也更加清亮,精神百倍模样。
田内侍与他对视片刻,匆匆撤回目光,恭谨道:“当然可以。”
谢九眉眼弯起,开心的笑了。他并没有离开小田伞下的意思,拢紧莲蓬衣,迈步向宫门内走去。意思很明显,他要小田与他同行。
慈晔留在外面等候,莲童掏出鱼符,与城门郎手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确认身份无误,才能放行。
其实城门郎对谢九和谢九马车仆役早就已经了若指掌。
玉姝礼貌谢过城门郎,便举步向前,小田缀在谢九身后始终保持半臂距离,亦步亦趋,缄口不言。
青砖地上落了雪有些湿滑,玉姝小心翼翼的迈步走着,向身后轻声问道:“田内侍等了许久吧。”
“回谢郎君话,奴婢等了一阵间而已。”
雪片打的油纸伞沙沙响,小田的声音比那沙沙声还要细弱,弱到传至玉姝耳畔,便消弭殆尽。玉姝听的不甚真切,整了整风帽,喃喃说道:“是非成败转头空【1】,一阵间,就是许久了。”
小田心尖儿一颤,顿住脚步,仅一刹,又匆忙举步。
“谢郎君好学问。”小田顾左右而言他的赞一句算是回答。
玉姝头上已有风帽,不缺小田这顶高帽,也不打算顺着他的话头你来我往的继续客套,唇角微勾,转而问道:“那些孩子可还勤谨?”
孩子?小田微眯双眼,看向前面缓慢前行的谢九,瘦弱的肩膀仿佛撑不住厚实的莲蓬衣,说话时,稍稍扭转头,却被大大的风帽遮住,看不清面目,只能听到他喑哑的声音。
他也是孩子呀!十三岁的少年,该是蹴鞠打猎,骑马射箭,好玩好动的时候。但他却怡然自得的在皇宫里踏雪而行,没有半点拘谨与胆怯,就像在家一样,自在闲适。
“勤谨,勤谨。各个似模似样。”小田拔高了音调,语带欢愉。
谢九没了声息。
皇宫中的蝼蚁,难得有个露脸的机会,哪能不好好把握呢?
良久,玉姝才又说道:“多了,反而累赘。”
这回换小田没了声息。
此番是要裁汰十人的。小田去蘅芜苑偷偷观察,认为荣浩很有天分,可能会被留用。皇子昕那里仍然闭门读书,将那永年县的良家子带在身边伺候,貌似很是得他喜爱。
小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几不可闻轻叹一声。有些事他无法决定结果,只能暗中推动。全看谢九如何选择吧。
“荣浩与秋水宫还有牵扯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小田有些不知所措,略微忖度,便道:“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或许以后会有,谁说的准呢?
柳媞和赵旭的儿子,必定天生薄幸,哪里会对身份卑微的小黄门真心实意。不管有还是没有,她都会留下荣浩。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告诉小田,谢九介意荣浩与皇子昕的关系。因为荣浩与皇子昕没有瓜葛,谢九才对他网开一面。
玉姝相当怀念与苏荷相处的日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用藏着掖着。哪像现在,说话不能直白,却还要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在宫里待久了,自然而然成了解谜妙手。不管多难懂的话都能听得懂,必须听得懂。
此时此刻,玉姝最想知道,为何杜子正成了田内侍,谢九能否信赖田内侍。
这些话在心中百转千回,好不容易到了嘴边又得生生咽下。
伴着怡然飘落的雪片,玉姝心生伤感,她迫切的想与杜子正谈父亲,谈兄长,谈校场上的箭靶和杜子正一掌就能拍碎的石砖,谈曾经的荣华时光,旧日情分以及很多很多…
可是,她只能边和田内侍虚与委蛇,边在心里同杜子正一问一答。
人生处处玄奇,处处虚无,处处令人哭笑不得。
雪下的更大了,玉姝风帽上点点白雪不散,凉意沁骨。寒风骤起,吹得莲蓬衣猎猎作响。
玉姝迎着风,踽踽向前,略感吃力。百镀一下“凰矜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