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我们饮酒谈天的机会多的是呐。”每次与霍洵美倾谈,宁廉都受益良多。是以,他愿意与霍洵美多多亲近。
“这是自然。”霍洵美笑容温和,语调柔软,“东谷谢九郎大才,某有意与他结识,不知居士可否帮忙引荐?”
闻听此言,宁廉并不急着答应,略微沉吟才道:“他只不过是黄口小儿罢了,与莫州霍氏不能相提并论,归荑何必与他结交呢?”
霍洵美听出他话中意味,明显是在搪塞婉拒,也就不再坚持,转而说道:“某听闻凉州刺史蒋楷谋逆一案尚未有定论,拖得时候也不短了吧?”
宁廉眉梢一扬,看向霍洵美,“怎么,就连归荑都知晓这事了?”说罢,唇角略微坠了坠,似乎面带不悦。
“此事早就传的街知巷闻,某可是落后旁人许久了呐!”霍洵美一边说,一边为宁廉斟满酒水。
将楷谋逆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大案,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好事,自然宣扬的更快。
“全看陛下如何处置罢了。”宁廉说了等于没说,与霍洵美打起了官腔。
宁廉这般讲话,就不能再多言语了。霍洵美眼珠转了转,索性又再转开话题,“某还记得往昔到了这时节,京都比除夕差不多少,热闹喧哗,怎的今年觉得冷清了呢?”
“嗐,从前那是为柳贵妃筹办寿宴所以京都沸沸扬扬,现而今,柳贵妃恩宠不如往常,所以你才觉阒然。”宁廉端起酒盏滋溜抿口酒,又道:“归荑,莫再说那些扫兴的事体,不如唤来文房,即兴作诗好吗?”
云来酒店每年都会从雅间墙上择取文采出众,字迹隽美的佳句,请工匠雕刻成玉碑,放在当眼处请人品评。去年选出的是邱翼的一首《念奴娇》。今年刚刚开年,文人墨客也都铆足了劲想要拔个头筹。
宁廉有此提议皆因霍洵美文风华美,说不好就能在此地留下盛名。
其实,霍洵美并无太多兴致,但他不想拂了宁廉面子,勉强应了声:“好。”作诗而已,勉强做一首亦可。
不多时,博士送来笔墨,宁廉亲自为霍洵美研墨。雅间里菜香墨香相互交织,墨条触及石砚发出声声脆响,霍洵美的心立刻安宁平静,良多情感就快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霍洵美静默不语良久,宁廉快要研好墨汁,才调侃道:“归荑,这回轮到我为你出难题,你敢不敢应战?”
宁廉一说,激起霍洵美争强之心,“这有何不敢,居士但讲无妨。”
“那你听好。”宁廉略微忖量,又道:“七言,嵌桃花。”
“桃花……”霍洵美负手而立,思考片刻,眼眸忽的一亮,说了声“有了!”从桌上抓过狼毫,蘸饱墨汁,在雪白墙壁上刷刷点点写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1】”
一笔写就,霍洵美单手背在身后欣赏,面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居士,你且评一评,这首诗某做的如何?”
“你这样说,自然是好的。“宁廉说着来在霍洵美身后,逐字逐句念去,最后道一声:“好!好个桃花依旧笑春风!”宁廉猛地想起霍洵美定是思念赵娘子才会有感而发,不免为他悲戚,“归荑,你终归放不下赵娘子啊?”
虽然,霍洵美求娶赵娘子未成,可也有不少人知晓,宁廉就是其中一个。
霍洵美搁下狼毫,叹道:“赵娘子林下风气,娴雅端方,实乃世间罕有。未能与她皆为夫妇,实为某此生憾事。某怜惜赵娘子被生母所杀,焚尸化骨,烧成一抔白土。当真是可怜,可怜!”说着,语带哽咽,眸中似乎盈满热泪。霍洵美垂下头衣袖掩面,“叹只叹,某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某愧对九泉之下的赵娘子啊!”
宁廉亦为他感到心酸,拍拍霍洵美肩头,安抚道:“归荑,赵娘子泉下有知绝不会怪责于你。”
“故去的人没了感知,活着的人却还在伤痛。居士,你说这是否就是我与赵娘子的前世孽缘,今生报偿?”霍洵美重新坐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道:“柳贵妃虽然将赵娘子毒杀致死,可她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大皇子甫一归朝就被册封为晋王,死死压制住襄王。柳维风屡遭打压,或者用不了多久,柳贵妃也会失宠,到那时节,赵娘子芳魂就能得到慰藉。”
“归荑,你且放宽心。柳氏再不会如同从前繁盛。单单从宫中没有提早操办柳贵妃生辰,就能窥出端的。这是陛下释出的音讯。”宁廉言尽于此,至于余下涉及朝政的事体,他不能与霍洵美道明。
“然则,陛下总不能让柳媞为赵娘子偿命就是了。”霍洵美苦笑:“赵娘子的死,就像在奔流江海中投下一粒小小石子,激不起任何风浪。居士,你看这世界,乱了,乱了!乱的一塌糊涂!”扬手满满斟上一杯酒,“偌大的南齐,容不下赵娘子一介女流,可笑之极!”
宁廉默然不语。
何止容不下赵娘子,赵家三位郎君也是容不下的。
宁庸一把握住霍洵美手臂,阻止他往口中灌酒,“归荑,你醉了。莫再吃了。”
闻言,霍洵美恣意大笑。
面对美酒佳肴,霍洵美的笑声显得格外凄冷。须臾,笑声戛然而止,霍洵美朗声言道:“不!我没醉,醉的是那些老眼昏花之辈!他们眼中的清平安乐早就不复往昔泰然。那个旧的世界,不值得留恋。崭新的将来,就快到了!然则,他们看不见,因为,他们醉了!”说罢,又是一阵肆意大笑。
望着醉言醉语的霍洵美,宁庸感到莫名悲凉。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赵矜的死对霍洵美的打击如此之大。
他对她确是有情有义?!也许是吧。宁庸分辨不出此时此刻的霍洵美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霍洵美直笑的满面通红,才收住笑声,抬眼与宁庸对视,一本正经的说道:“居士,你信不信崭新的将来就要到了?!”
“崭新的将来?”宁庸低声重复一句,万般无奈的说:“归荑,你都醉成这般模样,还说什么将来呢?待你酒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居士,我没醉。”霍洵美为了向宁庸证明,双手撑住桌沿,摇摇晃晃站起身,不等站定,噗嗵一声坐回原处。
即便如此,霍洵美仍然固执己见,直说:“我没醉。”百镀一下“凰矜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