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内侍擎着火把,蹑手蹑脚推开前厅的门。他的心随着“吱嘎——”声响,略略抖了抖。
“这是前厅。”黄内侍自言自语着迈步进去,火把一晃,俩眼盯在博古架上拔不下来了。
闪烁着幽静光芒的花鸟纹金花银碗,晶莹剔透的水玉春牛,还有玛瑙杯、三彩山子、贴金箔蚌盒、翡翠西瓜,青州石末砚,最不值钱的要数角落里那把嵌红宝的短匕了。
黄内侍目光逡巡一遍,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咒骂:“这么多宝贝放在明面儿上?谢九作死啊?!”他那对乌青眼最终停滞在嵌红宝的短匕上,眉头蹙起,大为不解的咕哝一句:“好好的怎么摆个匕?”不解归不解,手没闲着,他抓起翡翠西瓜抱在怀里,早把方才说的砸他个稀巴烂抛在脑后。
“嘿嘿,幸亏马明没跟来!”黄内侍窃笑着吸了吸唇畔口水,觉着贴金箔蚌盒也好,三彩山子也妙,都该归他所有。可能他没能生出八只手,黄内侍翻个白眼儿,略一忖量,骂自己:“哎呀,你笨啊!用桌围子兜着呀!”说着话,放下火把,扯下桌围子平摊在地上,将博古架上的摆件全划拉进去,独独留下那柄短匕,叮铃当啷拢做一堆,打好绳结扛在肩上,后背用力向上掂了掂,挺沉,挺踏实,挺好的。
黄内侍举步要走,转念一想,这么走可不行,既然来了总得做些样子给公主看。再一个,他在那么多护卫面前撂下狠话,不能让人把他看扁了。于是,黄内侍胡乱推倒桌椅板凳,退后两步看看,觉着不够乱,又把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画拽下来,手脚并用嚓嚓嚓撕碎了散在地上,弄得前厅一片狼藉。
“嗯,这下行了。”黄内侍紧了紧肩上包袱,一扭头,瞧见博古架上的嵌红宝匕心里犯合计。谢九能看得上眼儿的应该不是凡品。黄内侍咬咬牙,终归还是把匕取下别在腰间。
黄内侍一手托住包袱,一手举着火把出了前厅,暗自合计先找个隐秘的地儿藏好,待明儿个再来取。如此这般,人鬼不知。他盘算着从前院儿向内宅走去。
走着走着,隐约有人声断断续续随风传入耳内。
“诶?吃……鱼呀?”
“你看你……脏……”
“给……放在……”
偌大的宅院沉静阒然,显得那点人声尤为诡异突兀。
黄内侍脚步顿住,吓得他嘴唇干,喉咙痒,两腿哆嗦,都快尿裤子了。
该不会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黄内侍整颗心揪在一处,不上不下,没着没落。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怪莫怪,我、我是路过的。”觑起乌青眼四围打量,目之所及,晦暗幽深,树影憧憧,唯独他擎着的火把出灿灿光亮。
黄内侍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扬声又道:“我、我路过,你也路过,咱们、咱们就此别过!”点头哈腰算是行过礼了。
黄内侍站那儿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听,果真没声儿了。他这才稍稍定心,抬腿想走,奈何脚不听使唤,走了几次都迈不动步子。
黄内侍急了,吸吸鼻子,扁扁嘴,两行热泪默默流。好在背上还有个沉甸甸的包袱,勉强能够抚慰他那颗千疮百孔的琉璃心。
此般境地,黄内侍忽然念起马明的好处,哽咽着喃喃自语:“马、马总管,你快来救救我吧!”
远在谢府大门外的马明正身坐在马上,百无聊赖的弯折手中马鞭,哪里晓得门内黄内侍惊慌垂泪。
黄内侍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久到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哪儿了。黄内侍喜不自禁,长舒口气,刚迈了一步,觉得好像踩在石子儿上,硌的脚心疼。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黄内侍不耐烦的咕哝一句,脚往后撤,想要把那颗不识趣的石子踢到爪哇国去,低头一看,圆咕隆咚,色泽莹白,“咦,这什么?”黄内侍俯身将其捏在指尖,不由得“嘿嘿”一乐,眉毛一挑,“东珠?!”
黄内侍伸出火把,向前探探,在他前面至少还有五六颗散落在地上。
“哎呀呀,我就是个运财童子呀!”黄内侍心花怒放,面颊泪痕未干,就绽出欢天喜地的笑来。他撅着屁股边捡边往怀里揣,间或哼几句不在调儿的小曲儿。不大会功夫,拣了十几颗。
他正捡的欢实,忽听头顶有人问话:“诶?你怎么才来?”
“嗐!忙着呐不是?!”黄内侍顺嘴答音儿,说罢,整个人如坠冰湖一般。他战战兢兢的慢慢直起腰,抬眼循声望去,就见离他不远,角门那里摆放一张矮几,几上设一只小小泥炉,炉上有一铜锅,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诱人的香气随之飘散而出。
那人盘坐在暗影里,泥炉半明半昧的火光,大致勾勒出那人瘦削身形,却看不清五官。
“等你老半天了。”听那人声音年纪不大,是个少年。
“你……等我?”黄内侍将火把往前伸伸,这才看清矮几上放着五六只瓷碟,碟子里放的什么看不真切,但见边上有只不慌不忙洗脸的白猫。
铜锅里热汤咕咕翻滚,白猫唰唰舔着爪子,那人慢条斯理说道:“可不,阿豹吃的小肚儿滚圆你才来。”话中暗含怨怼。仿佛他与黄内侍是久未谋面的故交友人。
黄内侍冷汗热汗齐齐冒出,双脚好像钉在地上,半分挪动不得,他张大嘴巴,眸光一瞬不瞬锁住那人和那猫,胆胆突突的问:“你、是人还是、还是鬼?”
黄内侍眼眶乌青,显得眼白分外鲜明,问话时,双目圆瞪,瞧着十分滑稽。那人不知是为他言语,还是为他状貌,不禁失笑,“哈!你擅闯谢府,偷盗财宝,也就罢了。”
啊?擅闯?偷盗?罢了?
黄内侍傻傻呆呆,霎时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被我现你行窃,你竟然意欲取我性命。是以,家仆护主心切,失手将你打死。”言辞间,居然含有些些惋惜。
“打死?”黄内侍左看看右瞧瞧,“打死谁呀?”
那人昂起下巴,点指黄内侍,沉声说道:“你啊!”
“我?”黄内侍曲起食指,指着自己鼻尖,大大声吼道:“我好好的站这儿呢!说什么打死,你这人……”说到此处,黄内书瞬间了悟,面前坐着的就是谢九。
谢九竟然污蔑他谋财害命?还要将他处以私刑?
天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