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翁听旁人议论,大约得知事情始末。他的好徒儿非但没吃亏,还把裴仁魁质问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那句“裴府尹若能一一解答清楚,某直接去刑部大牢住下,再不出来!”听着就解气!
拙翁暗自为谢九郎叫好的当口,有人来在他面前,深深一揖,唤声:“拙翁,别来无恙。”
拙翁抬眼一看,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某司天台安兹年。”
安兹年……
拙翁将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过,恍然想起,这不是安太史吗?!拙翁与安兹年有过一面之缘,连泛泛之交都称不上。但拙翁也不能因此而怠慢安太史。
“安太史!”拙翁忙抱拳拱手,面露愧疚,道:“抱歉,抱歉。某近日记性欠佳。”
“拙翁哪里说话,怨某唐突。”安太史赧然说道。
他昨日见过霍洵美以后,断定王气与霍盈确实无关。然则,他从霍洵美目光中隐隐涌动的诡谲光芒,窥出他那颗藏在温文尔雅面皮之下的豺狐之心。
霍洵美存有反意!
安太史得出这一论断之后,彻夜难眠。靖善坊谢府上空的那道王气,时常在他脑海闪现,总也挥之不去。他想不通的是,拥有王气的理应是女郎,谢玉书却是儿郎。
安太史百思不得其解,也唯恐自己看走了眼。他清早到在司天台就听同僚谈及谢九郎在东门外边写状书。趁这机会,恰好能够与谢九郎结识相交。安太史难抑兴奋,特意换上便装来到东门外。
因他更衣耽误些时候,等他到了,田贞已经回皇宫了。他在东门前的空地上打眼儿一瞅,就认出了谢九郎。他身负那道气韵,尚未形成趋势,但却是不折不扣的龙虎形貌,绝对不会有错。
这样一来,安太史愈发迷惑。他有心上前与谢九郎攀谈,刚走两步,偏头就见拙翁负手而立,认真听人说闲话。安太史索性先于拙翁套交情。再则拙翁是谢九郎老师,由拙翁引见总归好些。
“拙翁也是来看谢郎君写状书的吧?”安太史有意无意把话往谢九郎身上引。
拙翁闻听此言,面露得意,“哦,是啊,是啊。小徒顽劣,须得时时耳提面命,否则,谁知道他能做出何等不恰当的事来。”言下之意,谢九郎在皇宫东门写状书非常恰当。
“拙翁言重了。谢郎君德才兼备,断不能莽撞行事。”安太史色容严正,没有半点玩笑或是轻慢意味。
拙翁自然受用,呵呵笑了,拈须言道:“哎呀,小徒哪里称得上德才兼备,勉强算是才高八斗罢了。”
拙翁夸赞自家小娘子,桂哲自是与有荣焉,可拙翁毫无节制的夸,他真怕安太史扛不住。哪知安太史顺着拙翁话头,又道:“拙翁何必谦逊。谢郎君才华超众,京都人人皆知!日后,谢郎君得蒙拙翁栽培,必能成为天下闻名的大才子!”
桂哲偷眼观瞧安太史,见他目露诚挚,心下稍安。暗道,或许这位安太史也是小娘子拥趸,所以才来与拙翁攀交情。他正美滋滋的想着,谢九郎来在近前,轻声唤拙翁:“师父。”
拙翁见到谢九郎,眉开眼笑,将他拽到身畔,对他说道:“这位是司天台安太史。”
谢九郎目光瞟向安太史,朝他一揖,“东谷谢玉书,见过安太史。”
安太史唤声:“谢郎君。”目光流连于谢九郎面庞,迟迟不去。由于谢九郎年幼,关于以后运势如何,尚不能做出定论。然则,安太史笃定面前这位笑意妍妍的东谷儿郎实际是娇娥假扮。
如此,就对了!
拙翁晓得安太史精通堪舆术数、相术易理。便半玩笑,半诚心的说道:“可否劳动安太史赠小徒几句良言?”
安太史手捻胡须,呵呵一笑,道:“某愧不敢当劳动二字。”手指着谢九郎,对拙翁说道:“拙翁高足,命格尊贵。倘若悉心教导,必能成为当世风云人物。”待到他日,能为谢九郎效命的,尽是风云人物。安太史犯了老毛病,对拙翁也好,谢九郎也罢,都未能知无不言。
泄露天机,必遭天谴。事关气象大变化,安太史必得如许处置。
拙翁听了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颌首称是。
安太史转而神情一肃,对谢九郎特意嘱咐:“谢郎君切记行事光大,莫要损了德性。”
“谢九谨记。”她与安太史初初相见,安太史就愿意诚心忠告,这于谢九郎而言,异常珍贵。她对面前这位安太史亦萌生敬意。
这才是端方君子应该有的胸襟气度,风仪容态。尤其谢九郎还是女儿身,就更难能可贵。
安太史情不自禁把谢九郎与霍洵美两相比较,不用过多交谈,他二人高下立现。霍洵美远不及她襟怀磊落,也不如她懂得分辨善恶好坏。
有识之士不以读书多少论,而是纵观此人见地、眼界、德行以及品格。
安太史以为,霍洵美虽然博览群书,尚且够不上有识之士,顶多算做有知之士。
“谢郎君,某闻听高先生在谢府做客,是吗?”安太史话锋一转说到高括。谢九郎面带凝重,答道:“正是。”
高括大年下去到谢府就再没见他出来。独孤明月与江千游造访谢府以后,就将高括身染恶疾的风儿吹了出去。与高括交好的友人碍于谢府并非高括府邸,不便前去探望。偶有上门求见的,也都被老易挡了回去。时日一长,大伙儿也不自讨没趣了。
安太史与高括不是至交,但他二人长居京都多年,又是半个同行,在外酬酢遇到,也有不少话讲。今日,安太史见到谢九郎,免不得要问上一问,才能踏实。
“敢问谢郎君,高先生身体好吗?”
这话换做旁人来问,谢九郎都能以为那人暗藏机心,不会老实作答。
但安太史待她诚恳,她也卸下防备。
“高先生一切都好,安太史无需挂怀。谢九府中供养医女,足够为高先生延医问药。但若想大好,总得费些时候。”
独孤明月在外间并没讲明高括究竟染上何种疾病,只说高括神智状似不甚清醒。人们纷纷揣度高括疯魔了,但没亲眼见识,也不好妄下断言。
谢九郎答是答了,却是模棱两可,捡着紧要的说了。
安太史相信谢九郎绝不会亏待高括,也就不再追问。他将话锋一转,说到惠妍那里:“谢郎君受惠妍公主欺凌,确实委屈,不过,谢郎君这般做法,某实在不能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