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玉姝饶有兴致的仰起脸,等候晋王的下文。
“蒋氏诛灭三族,至于蒋楷幕僚杜乾平判了腰斩。”皇帝陛下昨日御笔朱批,核准了刑部呈上的折子。如此一来,从年前扰攘到现在的蒋楷谋逆一案,总算尘埃落定。
朝中没有任何官员受蒋楷牵累。这个结果绝对是柳维风乐于见到的。
玉姝眼帘低垂,默默不语。赵旭在此时做出决断,必定有其用意。至于是何用意……玉姝讥诮一笑,就是为了重击柳维风!
她从贵楼探听回来的消息得知,柳维风掏空了赵旭的三大粮仓。赵旭动怒,痛下决心尽快除去柳维风这颗毒瘤。赵旭居然还懂得用缓兵之计,与柳媞虚与委蛇,也不知他俩赏花时,会不会说些海约山盟的誓言应应景儿。
光是想想,就让人大倒胃口。
晋王与谢九郎说到政事,邢御医知机的借口煎药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所有宫人。寝殿之中,瞬间寂然。
“柳媞为难你了吗?”晋王关切的问道。
“没有。”玉姝朝晋王浅浅笑了,“她想看我长什么样子,让我抬起头,我没听她的。”
“嗯!”晋王非常赞同的点点头,“不听就对了。倘若父亲知道,不治你冲撞妃嫔的罪名,也一定对你心生罅隙。更何况传扬出去,人家会说你不知进退。再严重点儿,说你对柳贵妃起了色心,可怎么好?!”
晋王一本正经的说着玩笑话,玉姝神态肃然的附和,“正是如此,要是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我东谷谢九的清誉就毁在柳媞手里了。”说罢,捂着嘴偷笑。
晋王望着笑眼弯弯的玉姝,怨怪道:“你啊,说着说着就没个正经。”言语间,满满的娇纵。
玉姝猛然察觉晋王像是在哄闹糖吃的小童,她不禁颦了颦眉,以示不满。晋王却将她宣泄情绪的小小动作视为撒娇。他忽而想到玉姝身为女郎,却不得不在人前展露出硬朗的一面,这也令晋王愈发心疼玉姝。
“近日外间有什么新鲜事?”晋王多日未曾出宫。风和日丽时,邢御医才准许他由小黄门架着到外面坐会儿,晒晒太阳。
“新鲜事……”玉姝想了想,眸子一亮,“我阿娘跟陆总镖头成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十。你要是那天得空,就来吃杯喜酒,沾沾喜气,如何?”
“好!”晋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从凉州城来在京都的路上,张娘子对他多有照拂,于情于理晋王都要去凑凑热闹。
“对了,说起阿娘的婚事,那五十个小黄门我还得跟你借来用用,行么?”一顶凤冠远远不够玉姝表达她对张氏的感激与眷念。于是,她想到了以曲寄情,过完年,就开始作一首新曲。断断续续写到现在,差不多就快完成了。至于找谁演奏,玉姝始终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那五十个小黄门最适合。毕竟那些孩子是她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也都有天分。
“好!”晋王又是想都没想就应允了。
他这般干脆,玉姝反而不好意思的说:“琉璃,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我啊,整天盼着你来麻烦我!”晋王喜笑颜开,问玉姝:“张娘子素昔中意何物?胭脂水粉还是绫罗绸缎?我总不好空着手去吃喜酒。”
“花医女特意给阿娘调配了口脂,又香又衬脸色,好看极了。绫罗绸缎我府中也存了不少,都给阿娘当嫁妆。你就空着手来,看谁敢说个不字!”
晋王被玉姝逗得歪在床上乐的腰都直不起来。
玉姝一本正经的板起脸,“你好歹也是堂堂王爷,风仪!风仪!”
风仪二字专治谢九郎的笑病,对晋王不但一点用都没有,反而使他捧腹大笑。
玉姝无奈的托着下巴,等待良久,晋王才满面通红的止住笑,道:
“你知道吗,此番杜乾平无论受了何种刑罚都不肯把柳维风牵扯进来,也不供出究竟哪个才是幕后主使。滕尚书束手无策之下,才把卷宗呈上,请父亲照准。”晋王提及杜乾平,神情渐渐肃然。
霎时间,殿中气氛由欢快变得凝重。
“盗跖尚且讲个义字,就连分赃的地儿还叫聚义分赃厅。杜乾平饱读诗书,不止有气节也有风骨。他抵死都不牵累旁人,称得上义士。盼只盼侩子手的刀磨利一些,别让他多受痛苦。”玉姝说着,面露戚戚。她与杜乾平素未谋面,只是偶尔从百里极和晋王口中听过有关他的事迹。玉姝却对他生出怜悯同情之意。
晋王轻声言道:“待到处决那日,我会请祥云寺的僧人做一场法事,度他们早登极乐。”
玉姝心湖微漾,恳挚言道:“琉璃,你也请人帮我做一场法事吧。”
闻言,晋王面带薄怒,“你休要胡闹,哪有给活人做法事的?”
“我没胡闹。因为我一点私念,就要死这么多人。我的罪孽不是更重吗?”蒋氏三族就要因她而死,玉姝终究心难安。
“私念?何解?”晋王不明就里的蹙起眉头。
玉姝将她在赤乌汤饼店门前与蒋蓉起了争执,以及她在羊角坡遇袭等等事体,向晋王娓娓道来。
早在玉姝将那柄钢刀交给宁廉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蒋氏今日终局。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并且做成了。
然而,当听到诛灭三族、腰斩等等字眼儿的时候,玉姝才清楚的意识到,她的一个决定,切切实实的结束了许多人的性命。
蒋蓉一人犯错,蒋氏三族陪她赴死。玉姝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意,也没有掌握生杀大权的酣畅。有的,只是对那些无辜赴死的生命的愧疚。
晋王缄口不语,静静听着。他知道玉姝精于筹算,但是蒋楷三族因她而覆灭,令晋王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琉璃,也给我做一场法事吧。”玉姝再次请求晋王,“权当那个自私的我今日死了。”
“玉姝,你这是何苦呢?”晋王没有半点责备,神色如常的对玉姝说道:“蒋楷谋逆迟早都会东窗事发。父亲也迟早都会诛灭蒋氏三族,只不过,你的作为让此事更快浮出水面。蒋楷与那真正的幕后主使才是根源之所在。”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我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玉姝轻叹一声,转头看向透过明瓦射入殿中的缕缕阳光,悠悠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终有一日,会有我想救却救不了的人。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挣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