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大概四十多岁,天生一副老成稳重的样貌。好像性子不似老易活泛,但绝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是,小的省得。至于张娘子的婚事,小的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失了谢府体面。”
不谄媚不溜须,也不过分吹嘘。
玉姝很是满意的嗯了声,放下茶盏,问他:“你也是东谷人?”
“回郎君话。小的是东谷人氏。小的父母健在,膝下还有一双儿女,一家老小都由妻子照料。”
玉姝了解跟亲人分隔两地多么煎熬。她忖量片刻,道:
“你若是想让家小来京都长居也可以,我给你在坊里赁处宅院,你儿子读书也可以就近找间学馆。”
老姚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才道:“再有两年多点的功夫郎君就回东谷了,到时小的还是留在贵楼支应,拖家带口反而不是长久之计。再则他们习惯东谷的水土,来在南齐怕是不能适应。”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你妻小想来暂居就跟我打声招呼,我好早做安排。”
老姚向玉姝深深一揖,“小的谢过郎君。”
玉姝用罢午饭,便带上慈晔和莲童赶往祥云寺。
到了延平门东侧,离着祥云寺还有段距离,就听见寺中匠人的吆喝声中夹杂着叮铃当啷的捶打声。
慈晔在外面扯开嗓子为玉姝解释:“郎君,他们正在搭高台。咱们一会儿从后门进去,直接到僧舍。”
马车一路行驶到后门,才又重归静谧。玉姝在门口下了车,由小沙弥领她去到僧舍。还未到浮图大师居住的小院,玉姝就望见了库那勒王子。
玉姝加快脚步,不等走到切近,便满面歉意的说道:“叫王子久候,当真罪过。”
库那勒王子含笑向她合十,“多时未见,郎君壮健了。”
玉姝莞尔笑道:“不瞒王子,我义母快要成婚了,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境阔亮,身子自然就好了。”
张氏与陆峰的婚事坊间亦有传闻。库那勒王子也听人提起过,而今见到谢九郎眉目舒朗,安康畅意,库那勒王子情不自禁仰望上苍,诚心祈祝,“惟愿郎君事事顺意,康泰喜乐。”
玉姝神情一肃,恭恭敬敬俯身道谢:“承王子贵言。”
库那勒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郎君快请。”
两人喁喁低语,进到禅房。
浮图大师端坐桌旁煮茶,见到玉姝笑逐颜开,滴里嘟噜说了一长串梵语。
库那勒王子译道:“大师说,郎君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当真令人欣喜。”
玉姝向浮图大师双手合十,“大师亦是容光焕发。”
浮图大师明白玉姝话中意思,开心的笑了。
玉姝把她带来的点心交给库那勒王子,“这回的糍团又是新花样。”
库那勒王子哦了声,眉梢扬起,赞道:“谢郎君府中大厨每次都能令人惊喜连连。”说着,打开食盒,莲花形状的糍团跃入眼帘。
“呀!真是精致!”库那勒王子献宝似得拿给浮图大师看,浮图大师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待玉姝坐定,紫笋茶和莲花糍团也上了桌。
库那勒王子浅浅吃了口茶,问道:“郎君近来好吗?”
玉姝略微沉吟,回道:“赵娘子的婢女满荔,为赵娘子哭坏了眼睛。目下在我府中医治。”
浮图大师放下吃了一半的莲花糍团,抿嘴一笑,说了短短的两个字。
玉姝不明就里的将目光投向库那勒王子。
库那勒王子说:“万事随缘。”
浮图大师的万事随缘,状似回答了玉姝所有疑问,却又好像单就满荔而言。
玉姝忖量片刻,诚心相询:“谢九想请教大师,如何才能消弭心中恨意。”
库那勒王子转述过后,迟疑的说道:“郎君今日向浮图大师讨教的放下,在我看来,应该说舍弃更为恰当。恨、妒、嗔、痴皆由欲而生,欲从私幻化,归根究底还是一个私字。以我对佛法浅薄的认识与愚见,郎君是在固守着恨谈放下恨,并非真心要放下。”
“私?”玉姝大惑不解的看向沉思不语的浮图大师。
库那勒王子又将他方才所言向浮图大师复述一遍。
浮图大师眉目逐渐舒朗,继而欣慰的笑了,对库那勒王子了几句梵语。玉姝从浮图大师的笑容判断,他是在称赞库那勒王子。
库那勒王子听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谢九郎解释:“浮图大师说,我方才所言已经解答了郎君的疑问。”
“可是……”玉姝颦了颦眉,“我是真心要放才会来向大师讨教。为何王子却说谢九并非真心呢?”
“因为郎君就算向浮图大师,或是向旁人讨教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如真真正正审视自己的内心一次。换句话说,只有郎君自己最了解自己心中所想,我、浮图大师,或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体会郎君的喜怒哀乐,或是恨。我们不晓得郎君的恨,根源在何处,更不晓得怎样去面对和面对的结果。所有这些,都是郎君命中注定的关难啊。”
玉姝眉头紧锁,重复道:“关难?不是只有出家人才会历经关难?我为什么也有?”
库那勒王子将他所言说给浮图大师听,浮图大师呵呵笑了,对她说了许多。
“生而为人即是苦厄的开端。施主非是出家人,却同样历经磨折痛苦,这就是上苍的恩赐与眷顾。未知施主能体会吗?”
库那勒王子转述了浮图大师的话以后,便若有所思的垂下头,缄口不语。显而易见,浮图大师所言对他也有所触动。
“浮图大师的意思是,磨折痛苦是蒙受苍天厚爱?”玉姝不禁想笑。活在世上的人,哪个不愿享尽荣华富贵,车马仆婢前呼后拥,又有哪个人不想美满幸福,心想事成。可浮图大师却说受苦受难好,这又作何解释?
浮图大师像是洞悉玉姝疑惑,柔声说道:
“想过好日子也得看自己有无福气领受,若没有,那就是镜花水月,若有,那就是造化是上天的恩赏。施主有此一问,心中定然有解不开的心结。否则,以施主慧根岂能看不透这稀薄迷障?”
“我……”玉姝一时语结。诚如浮图大师所言,她确有心结,但又不能与他明言。
“施主只要把不能放下的恨,当成幻境,一切疑惑就都迎刃而解了。”
“幻境?”玉姝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道句:“多谢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