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如此,元博士的确算不得目光锐利。他只能从字形笔画上剖析,没有点明要害。
“谢九郎,你休要啰嗦,什么左手右手,不过是你想出来的遁词罢了。”滕斌整副心思都用在如何染给谢九郎理屈词穷上,没有察觉到谢九郎是在向查清源传递重要的消息。
查清源向谢九郎微微颌首,意思是他明白了。转念又一想,他明白也没用。谁知道滕斌请托的是哪个。要是个不如元博士的草包,他还得费力与滕斌辩论一番。
狱卒研好了墨,滕斌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意,对谢九郎言道:“谢郎君,请吧。”
玉姝一撩衣袍,来在桌前,瞟一眼桌上信件的誊录本,便执起笔,写了起来。
谢九郎写一个字,滕斌就在心里暗自揣度。以他的角度观察,谢九郎现在所书跟白帛上的别无二致。不过,到底是否如他所想,还是得由专人判断。
玉姝写罢,滕斌吹干墨迹就当着查清源和百里忱的面将其封存,以便日后调阅。
待玉姝回到牢房,已经过了饭点儿。
地上有一碗玉米粥,横在碗沿的竹箸上放着两个玉柱。不是清早那只豁口的粗瓷碗,换了一个没有崩口的好碗。玉米粥也不是能照见人影的稀汤寡水。稠稠的,散发着玉米香气。
玉姝蹲下身,认真看了看,确定小耗子没有偷吃,有点失望的叹了口气。她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强忍着喝净这碗粥的冲动站起身,躺到床上,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此时此刻,她尤其想念张氏做的胡麻粥和茄子鲊,大喜最拿手的糍团,甚至还有银钏不成调的歌声。即便她心急如焚,还是得耐着性子等滕尚书比较过信件,才能洗刷她的罪名。要命的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消耗。相比之下,嫁祸给霍洵美反倒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玉姝正自思量,苍老的咒骂声又响了起来:“牢里可不比家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早晚你得当个穷讲究的饿死鬼!饿死你算了!”说着,布满皱纹的手拿走了粥碗。
等脚步声和咒骂声消失在走道尽头,玉姝摸出早晨剩的半个玉柱,一点一点掰碎放进嘴里。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跟百里极吃酒,阿豹在桌上陪席。
热腾腾的汤饼,白菜馅馄饨,杏仁饧粥……
“讲、讲个故事呀!”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
“讲讲阿豹。”有人附和。
玉姝蜷缩成一团,用胳臂堵住耳朵。即使如此,她还是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讲故事”的声音。玉姝紧紧抿起嘴巴,一语不发。
“哎,不讲?不讲算了。”
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嗟叹。
终于安静了。
玉姝眸中的碧空一点点褪色,一点点蒙上重重黑纱,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夜,玉姝被小耗子吵醒三五次。不知它去哪逛游回来还饿着肚子,见玉姝没给它留饭,一个劲儿的吱吱叫唤宣泄不满。
好不容易捱到派早饭,小耗子蹲在洞口,黑豆似得眼睛巴巴盯着外面的动静。
依旧是那只苍老的手送入一碗米粥,说是粥,跟饭差不多。白白胖胖的米粒都快从粗瓷碗里溢出来了。玉姝蹙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那碗粥看了半晌,犹豫着该不该吃。
小耗子等不及玉姝给它指路,出溜溜直奔盛满粥的粗瓷碗而去。就在它离朝思暮想的饭食仅仅一步之遥时,玉姝横冲出来,阻住了它的路。小耗子仰起头看了看玉姝,屁股一扭,掉转头跑回洞里。
玉姝端起尚且温热的粗瓷碗,碗口倾斜,倒出一些米粒,退到旁边静心等候。
小耗子一晚上没吃东西,哪能受得了米粥的诱、惑。它四下看看,觉得没有威胁,就又窜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吃的挺香。
小耗子很快吃完,大摇大摆的晃回洞里。
玉姝等了一阵不见任何异样,便捧着粥碗吸溜吸溜吃的干干净净。
粥水入腹,玉姝明显感到四肢百骸都舒泰了。她侧身躺在床上,望向门口。
等不多时,那只苍老的手隔着木栅伸了进来。当看到空空如也的粥碗时,那只手明显在半空里顿住,咒骂声随之响起,“嘿!做不成饿死鬼,要当挑剔鬼了!挑吧,挑吧!哼!当大牢是酒店呐!”
不知是不是因为玉姝终于吃饭了的缘故,那把苍老的声音骂的很是欢悦。
玉姝弯起唇角,大声道:“今儿个我就说个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
“哟,有故事听!”
“好!好!”
“哎呦喂,你瞎啊,听故事你踩我脚作甚?”
“……”
“话说,汉王在彭城败给了霸王……”玉姝抑扬顿挫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走道两旁的犯人听得津津有味。
清早的好时光,就在这段家喻户晓的故事中消磨过去。
与此同时,下了早朝滕斌和杨相爷留在宫中与皇帝陛下奏对。
“谢九郎的案子查成怎样?”皇帝陛下悠闲的问道。仿佛谢九郎不是犯了重罪被关入大牢,而是去他国游历。
“陛下,臣正想向您回禀此事。”滕尚书神态严肃,就连语调也略显低沉。
皇帝陛下正正容色,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查府尹请国子监的元博士帮忙核对了字迹。元博士断言那封信并非谢九郎亲笔所书,然则,臣并不认同。”说着,滕斌瞟了眼杨相爷,见他没反驳,就继续说道:“臣想请集贤殿从博士和邱翼邱先生一同鉴别,如此,才够慎重。”
“嗯。”皇帝陛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还是你思虑周祥。“
得到皇帝陛下称赞,滕尚书微微笑了。
皇帝陛下目光投向一语不发的杨相爷,打趣道:“丛博士和邱先生二人联手也算是奇景了吧。”
杨相爷颌首言道:“是,当真不多见。”说着,脑袋一偏,不留情面的向滕尚书发问,“不知谢郎君的伤大好了吗?他身子骨弱,要是查实他无罪,却又撇下半条命在牢里,可就糟了。”
闻听此言,滕尚书牙根酸麻。暗骂一声:“老杨不厚道!”
杨相爷不管不顾的又补上一句,“滕尚书,是这么个理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