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凝香阁里鸦雀无声。
凡是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方慕台明着让皇帝陛下处罚他,实际在说皇帝陛下不管百姓死活,只知享乐。
杨相爷眼角跳了跳,戏还没开始唱呢,就出来个搅局的。这个老方怎么一点都不省心?杨相爷眸光一瞟,正对上皇帝陛下尴尬的神情。
哎,除了他还有谁能为皇帝陛下分忧?
杨相爷深吸一口气,刚要起身为皇帝陛下解围,就听柳维风的声音骤然响起,“京都何止米价飙高,简直到了百物腾贵的地步。方侍郎实在难辞其咎,然则,方侍郎能够反躬自省,明晰不足,还请陛下网开一面,从轻论罪。”
柳维风看似为方慕台求情,实际是把皇帝陛下和方慕台又往高阶上送了一程,让他俩都不好下台。
闻听此言,皇帝陛下捏着醍醐饼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杨相爷原想打个哈哈,给方慕台这茬遮过去,柳维风一番说话,使得本就难看的场面更加难看。杨相爷略略忖量,言道:“若说京都百物腾贵实乃夸大其词,至于米价已经逐渐走低,诚然,不能与往年相比。但这也是一时形势所迫,并非方侍郎一人过错。况且,侯爷也说方侍郎能够反躬自省,倘若身为朝臣都能如方侍郎时时自省,事事以民生为先,那么,南齐必定更加繁昌。如此,臣以为方侍郎功过相抵,不需责罚了吧。”
皇帝陛下唇角扬起,颌首言道:“杨相爷所言甚是。方爱卿面对美景香茶,不忘身为金部侍郎的本分,亦令朕感到汗颜。方侍郎确是国之栋梁,朕之明鉴。朕以为,方爱卿不仅无罪,而且有功,该赏才是。”
方慕台本来做好了被皇帝陛下斥责的准备,没想到皇帝陛下不但不骂,反而犒赏。方慕台茫然的抬起头,瞅瞅一本正经的皇帝陛下再看看点头应是的杨相爷,以及面色阴晴不定的柳维风,心里有点犯嘀咕。似乎他们三个与平日有所不同……
“方侍郎还不谢陛下隆恩?”杨相爷朝方慕台使了个眼色,小声提醒。
皇帝陛下呵呵笑了,“方爱卿就是这般朴直厚道的性子,杨相爷休要对他要求多多。坐吧,都坐吧。”
杨相爷和皇帝陛下一唱一和,凸显出柳维风不顾同僚之谊,一力落井下石的凉薄本性。
柳维风吃了个哑巴亏,讪讪坐下。
方慕台稀里糊涂得了赏赐,有点哭笑不得。
杨相爷仍旧站着,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皇帝陛下含笑与杨相爷对望,问道:“杨爱卿为何不坐呀?”
“陛下,今日君臣同乐,臣忽而想起谢郎君在鞠楼之上所做的气球赋,若是有他助兴,必定增添许多雅趣。”
杨相爷话一出口,百里忱和查清源的相视而笑。至此,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陛下和杨相爷意在让谢九郎当着众人的面道出柳维风的所作所为。
饶是方慕台再木讷,也窥出些许门道。他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为何会赏,皆因今天的主角是柳维风,他无意中抢了柳维风的戏。皇帝陛下不想让他搀和,才会如此行事。方慕台肩膀一缩,捏紧袖口擦擦额头冷汗,暗道声好险。亏得杨相爷周全,否则真就误了皇帝陛下的大事了。
“谢九郎?他在牢里挨了打,得将养些日子才能出门吧。”皇帝陛下有意无意的瞟了眼滕斌,叹惋道,“可惜了目下的美景。”
滕斌嘴巴抿成一字。拢共才打了三五棍,皇帝陛下说的倒像是动用了什么了不得的刑罚。照此看来,早早告老还乡也不错,总能留些体面。
“陛下,臣昨儿亲自去往靖善坊谢府探望,谢郎君身体并无大碍。”
柳维风瞄了眼杨相爷,再偷眼观瞧皇帝陛下神情,轻轻吐了口浊气。果然如同柳媞料想那般,皇帝陛下磨刀霍霍向着柳氏来了。万幸他早做准备,今天就让他们血溅富贵花!
“既如此,宣他入宫觐见。”
皇帝陛下开了金口,小黄门领命速速去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谢九郎就到了。
最爱较真儿的方慕台没有深究到底从靖善坊到皇宫,再到御花园凝香阁需要多少功夫。其他人更加不会扫了陛下的兴致。
谢九郎向皇帝陛下行过跪拜之礼,皇帝陛下给他赐了座。香气四溢的蒙顶随之奉上,杨相爷等不及谢九郎吃口茶,顺顺气,遥遥指向怒放的牡丹,笑吟吟的说:“谢郎君,佳景如许,必得佳句相和,才不辜负啊!”
谢九郎颦了颦眉,面向皇帝陛下,言道:“陛下,草民日前在刑部大牢险遭毒杀谋害,幕后主使尚未查出,草民属实无心吟诗作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陛下十分理解的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滕斌,“滕卿家还没查出真相?”
刑部出了岔子,就算要查,滕斌理当避嫌。皇帝陛下之所以有此一问,意在敲打。滕斌哪能不晓,他赶忙起身,垂首应道:“回禀陛下,谢郎君一案臣由查府尹全权处理。”
全权处理四个字咬的极重,意思就是,出了纰漏就是查清源的错儿,赖不着旁人。
滕斌想用简简单单一句话,把自己摘个干净,皇帝陛下甚为不悦的坠了坠唇角。
问答的当儿,大臣们都收起了玩乐的心情,认真打量眼前这一幕,凝香阁中的气氛骤然沉重。
被滕斌点到名字的查清源缓缓起身,道:“启禀陛下,经由微臣连日审问得知,毒杀谢郎君的狱卒皆由柳维风主使。”说话功夫,查清源的凌厉目光投向柳维风。
此言一出,凝香阁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柳维风两眼微眯,气定神闲的辩白道:“我与谢九郎无冤无仇,为何要指使人暗害于她?怕且是查府尹找不出真正的凶嫌,就将罪责强加给我。陛下,切莫相信查清源,我没做过!”
查清源转而望向柳维风,冷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承认。”
柳维风手扶腰间玉带,觑起眼睛,直视查清源,“查府尹是要当着陛下面前,将我屈打成招?由此可以想见,查府尹所说的狱卒,必然也是承受不住刑罚,胡乱指认!更何况,单凭查府尹一面之词,就要给我定罪,此等做法不仅儿戏,简直就是视南齐律法于无物!”
柳维风义正言辞为自己狡辩。皇帝陛下却是手捧茶盏作壁上观,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