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河畔有一座靠水而建的酒楼临江仙,这太安城中心偏西的位置还有一座茶楼,取名为满庭芳,此楼只有两层,却占地极广,单看一层就有将近三亩三分。
楼内装饰却简单朴素,中心有帷幕遮掩,琴声阵阵,如泣如诉,如糯如沫,一个个蒲团围绕着大大小小的茶桌,各自以竹帘隔开。或三两人,或七八人,多数为学子打扮,来此听歌饮茶,十分惬意。
还有一说这满庭芳的老板乃是王芝玉,说起来这太安除了巡守府这个朝廷直属机构外,有三姓不能惹:
第一就是国姓太安侯府。
第二就是当今帝师大学士裴钰,虽说是裴钰搬到京城,可是老母亲和小女儿还在太安。
第三就是这布政司大人王一文,虽说这时太安侯封地,又有巡守府坐镇,布政司实权不大,可是王一文在朝中也是靠山颇硬,自己又是以前的军功在身,在太安左右逢源,没人敢小觑。
王一文有二子大儿王玄安在雁门领军,小儿王芝玉,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官场之道。
一座满庭芳,引得万千学府的白衣士子来此听浅斟低唱,有四人结伴而行,进了这满庭芳,这满庭芳皆是认得熟客,没有小二上前聒噪,四人自寻了茶座。
刚一落座,就有茶童已经端了刚沏好的碧螺春,和四样干果点心,“庄公子,各位请慢用。”
“好了,下去吧。”被称为庄公子的隐隐是这四人之首,一身白衣,与其他三人一样都是折扇不离手。扇面上或有题字,或山水,或花鸟鱼虫,各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浊世之风。
“子深兄,听说过几日就是这小侯爷的生日,听这侯府里传来消息,要开一场淇奥会,比拼君子六艺,各有人较个高低,若是子深兄能去一展风采,拔个头筹回来,那可是能扬我学府威风啊!”其中一人对着庄公子说道。庄公子还未说话,只见他对面一人说道:
“不知这淇奥会可有什么说法?”
“玉涛,我都与你说过多少次,四书五经乃是我等学子之根本一定要熟读熟记,”这庄公子收起折扇,“淇奥一词乃是这《诗经-卫风》中的一篇,是为赞扬君子的一篇特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庄子深不急不慢的轻吟出来。
“子深兄博闻强记,我等汗颜。”被称作玉涛的是自一脸堆笑。
“太安城中的文曲星转世可非只是凤毛麟角,天外有天楼外楼,我等士子,学成有名,报效国家,这些虚名无甚大用。”庄子深说的有些言不由衷。饮了一口清茶,夹了一块点心。
“这满庭芳的点心可真是一绝,旁家的不是过于甜腻,就是硌舌粘牙。”玉涛也是找到了话头,突然刚咽下一口点心,脸上惊喜之色不掩,压低声音对着三人说道,“诸位,诸位,看,如玉美人儿啊!”
三人一乐,同时朝着玉涛指的方向看去。
青色襦裙,单手背身,飞仙髻配上烟儿眉,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惊艳,诺敏特意今日让苏合带着周平去了密林打猎,自己出来逛逛。
虽说金玉肯定会派人跟着,但是,诺敏一招踢翻了两人后,也给金玉吃了个定心丸。不过跟着就跟着吧,职责所在,离了十丈远,眼不见就行。
听得路人说,翩翩君子对那满庭芳皆如过江之鲫,不免来瞧上一瞧,看看母亲常教导自己的这君子之风是何东西?
刚一入了座,便有小二上前询问。诺敏还未张口,便听得耳旁一声音传来,“在下庄子深,见过姑娘,”
几人撺掇这庄子深去看看这媚人的姑娘是谁家的,一身白衣的庄子深欠了个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这位是学府头三甲,庄公子。”小二适时的加了一句。
“唔-”诺敏应了一声,“四样招牌点心,一壶普洱,”
“这位姑娘,这满庭芳少有独坐的,不如同坐,我见姑娘却是有些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我对你没兴趣,烦请公子另寻他处。”诺敏一句话说的,小二一愣,继而憋得通红。反观那庄子深依然是彬彬有礼,欠了个身,回到了邻座。
“姑娘,这庄公子父亲是学府中的要员,颇有声望,还是小心着点,”小二好心提醒道。
“无妨,去吧。”
诺敏自己一人盘坐在蒲团上,静候普洱茶香,自然能看到旁边几人窃窃私语的对象是她。
“子深兄,出师不利啊!”
“有花堪折直需折”庄子深眼观鼻,鼻观心,“不过最近太安突然冒出来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各有千秋,怕是那怡红院的青羚也要被比下去了。”
这时茶水正来,诺敏正要提壶倒茶,看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面上一喜,冲着来人道:“公子?”
鹿俊手里提了一大包胭脂水粉,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伺候的,当了苦力不说,竟然还要我先来占座,进了这满庭芳,就听得有人叫公子,泉水叮咚,好像很熟悉,抬头看去,鹿俊也乐了,可不是那天的挠人心魄的尾狐吗?
“姑娘,安好。”鹿俊也是自然的做了过去,将东西放在一边。
“庄兄,这不是鹿俊吗?”一人认出了鹿俊。
“鹿俊?鹿清安家的那个?”
“对啊,他怎么认识这如花美人?”
“怕是不知怎的哄骗?”
“屡次不第,当了曹大户那奸商家的书童,谁知曹家又被灭门,听说最近还有从商的想法。”
几人闲言闲语,说起来这鹿俊的不是。庄子深眼珠一动,突然抬高了声音,鹿俊和诺敏这边刚坐下正要说话,就听得这庄子深高声道:“玉涛,我早与你说过,多读书,而且要读圣贤书,不然就像一些人一样,不仅屡次不第,而且时运不济。
书之一物是我等之珍宝,想我前几日见一落魄秀才竟然要烧书引火造饭,气得我上前打了他一顿,抢过来一看,是本论语,都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都读不好的,自然不能过我大周的科举,只能落得个名落孙山,可惜可叹,玉涛,你可要引以为鉴。”
老子真是日了狗了,鹿俊在一旁腹诽连篇,这白衣公子明显是看我不爽啊!哎,我只是来喝个茶啊。
“这位兄台,别人烧书关卿何事,再说生命诚可贵,一日三餐,温饱都不能解决,烧书引火这种事,换我也是一样”鹿俊心想反正是找事,谁怕谁啊,都要搞起来。
庄子深一听也是站起身来,一甩折扇,扇上四个大字“天道酬勤”,字迹写的甚是风流不羁,“圣人之言怎么能被用来引火造饭,简直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就如同这满庭芳只接纳正人君子,我等是为学子就应该尊师重道,学圣人言,圣人就如同我等老师,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卫道之志?那还读什么圣贤书,干脆回家卖红薯去算了。”
庄子深说完一脸嘲讽的看着鹿俊,旁边几人也跟着起哄道,“好,庄兄说得好。”
“对,鹿俊你又算哪根葱,我子深兄前些日子还在金凤诗会上拔了头筹,说书论道,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听说你弃了科举,准备去作何勾当,经商还是种地,商人逐利,农人愚昧,鹿兄将欲何为啊?”鹿俊倒是意外那人还认识他,看来自己的记忆融合的还是有些支离破碎。
一时间那庄子深折扇摇的愈发轻快,脸上的得意之色不免流露,余光还一直在诺敏身上打量。不过少女却是把目光放在了鹿俊身上,看他如何应对。
两方声音不小,也引来了许多注意,虽说是君子不扰他人清幽,但是看热闹这种事中国人把这种脾性刻在了骨子里,君子们也不例外。
“咳咳-这位子深兄。”鹿俊清咳两声吸引了注意,“首先纠正你的错误,暴殄天物和焚琴煮鹤不适合用在这,其实,我有没有羞耻之心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常常一个人缺什么就喜欢把什么挂在嘴边。
君子是为君子,非只于人前,非只于朝堂,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读了两句圣贤书还就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了,子深兄你一口一个君子之风,尊师重道,羞耻之心,我倒想问问你老师,姓甚名谁?怎么教出来你这个不知读书为何物,不知读书有何用的东西?”鹿俊越说越起劲,端起桌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紧接着不等几人张口,又说道,“还有你,你又算哪根葱?你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你,商人逐利为财,而壮我大周经济命脉,若是经济不流通,没有商人为之奔走,这满庭芳又哪里能让你们身处此地,农人耕田产粮,养活万万张口,工人有造兵为武,有医者悬壶济世,有军士保家卫国,你等--”鹿俊本想说你等士子,这样不免引火烧身,临时一咬舌头改了口。
“你等几人又有何用,风花雪月,冬日摇扇,会卖弄两份酸腐就觉得自己是正道沧桑的大学士,就认为自己是三寸不烂之舌悍不畏死的言官了?”
“鹿俊,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屡次不第,委身奸商门下,你还能有何作为?你今日把商人说的天花乱坠又如何,我大周就是文人的天下!”庄子深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周围士子听的这一句文人的天下,不犹的有些噤声。
“文人?你们这吃穿用做哪一样不是商人经手卖出,哪一样不是农工之手耕作,我等在此‘相谈甚欢’,又难道不是托了我大周数千万戌边将士的日夜坚守吗?”鹿俊上前一步,自是气势陡增,那诺敏在其身后听的是满面红光,眼神频闪,“你还想逞口舌之利,你倒是逞一个手脚之利我看看。”
庄子深手身皆颤,折扇指向鹿俊,“你--”嗫嚅了半天,当即一甩将折扇砸了过去,鹿俊可不是要时刻注意面子风度的君子,一个本能侧身,找准时机,一拳正中庄子深的右眼,因为是手上伤还没好利索,所以力度不是很大,不过也是让庄子深知道了打人要打对地方。
“鹿俊,你-找-”庄子深眼眶酸痛,不由得涕泪俱下,说不成话,“给我打-”
鹿俊打完还在一旁装腔作势道“子深兄,打人要像这样,找准位置和时机。”
话音刚落,鹿俊还没看清人,只听得又是一声闷响,庄子深已经倒地不起,左眼用青黑乌紫形容毫不过分,吓得另外几人不敢有动作,只听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诺敏声音,“鹿公子这样也不对,找准位置还要用力,就像这样。”说罢,自己倒是笑的乐不可支。丝毫不在意对面几个怒气横生的书生。
“子深兄?”
“庄兄?”
“你们等着,一对--”那玉涛探探庄子深鼻息并无异样,想说什么还是摄于诺敏的压力没说出来,“你们等着-”几人面有不甘的架着庄子深出了满庭芳。
鹿俊心中不免要腹诽,这次可真是结了大梁子。
“鹿公子,昨日一别,不想今日又有缘碰见,听君一席话,敏敏只感觉十分痛快。早就看这帮所谓的君子不顺眼了。”诺敏拉着鹿俊坐下,急不可耐的说道。
“奥,姑娘-”
“什么姑娘,我-,对,还没告诉鹿公子,小女子来自关外西胡,孛儿只斤-诺敏是也”诺敏两眼含笑,春水盈盈。
鹿俊一愣,孛儿只斤?孛儿只斤,孛儿只斤这不是铁木真的姓吗?顿时看着好似挠人心魄的尾狐一般的诺敏,吞了口唾沫下肚,“那个,诺敏啊,我问你个事啊,你认不认识铁木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