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彻头彻尾的不给面子
靖国公还在,但人人皆知,爵位只到他这一代,不过靠着祖上余荫,门面尚保持一定光鲜。相比之下,忠国公府就低调得多,忠国公已逝世多年,继任人却至今悬而未决,所幸皇上颇念旧情,一应待遇俸禄仍依照旧例年年发放,能够继承忠国公爵位的也不过继承这份国公的俸禄待遇,至于想要在朝中任职又或是讨个什么肥缺,就全看自己本事了,即使是这样,这个国公爵位,依然让无数人眼红心跳。
马车从忠国公府一侧的角门进去又走了一段,就有人来请他们下车,换上轻巧带轮小轿子,往内院而去。
拉轿的也换成了粗壮的仆妇,这种小轿的外形一如黄包车与正常轿子的结合体,内里可容一人安坐,只需一个力气稍微大点儿的仆妇就能拉动,显然是为女眷准备的,白茯苓坐在小轿子里瞪着面前厚实挡风、绣了祥灵驾端图案的轿帘撇撇嘴,心中一阵不屑,又不是腿脚残废,这么点地方还要坐车来回,装给谁看啊!裹得严严实实藏头露尾地就贞洁端庄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心里排斥京城,便看什么都不顺眼,正用力腹诽着,小轿已经停了下来,帘子一掀,就见张嬷嬷满面笑容站在轿子一侧,伸手来要扶她下轿,白茯苓想到自己现在是“病人”,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顺着她的手下了轿。
跟在小轿后的白果与杨梅知道白茯苓是极讨厌陌生人近身的,连忙抢上两步,假装要关照她的身体情况,轻轻把张嬷嬷挤了开去。
张嬷嬷眉头一跳,笑容不改地自行走到白茯苓的左前方带路。白氏夫妇在前,白茯苓在后,他们周围团团环绕了至少十几个丫鬟婆子,白茯苓十分不耐,意兴阑珊地低头装弱。
冬天院子里景致本就逊色,白茯苓前世什么皇宫皇陵都逛过了,一个小院子自然提不起她的兴致。
走不到几步,就进了一座大厅前,远远听见丫鬟回话的声音:“小姐、姑爷一家到了。”然后一群人涌到了厅门前,中间三对衣着光鲜的夫妇,估计就是靖国公府的三位少爷与他们的夫人。
可怜这三位少爷一点儿都不“少”了,据白前所说,最年轻的一个都已经三十五岁高龄,因为自身本事有限,至今没有分家,都赖死在靖国公府啃老,还盘算着啃完自家的老,连叔父家的也一并啃了。
这六个人一拥而上把白家三口子围在中间,为首一位夫人迎上前来,一手拉住木佩兰,一脸久别重逢的惊喜神情,连声道:“四妹妹,多年不见,可想死大嫂了!”
你想死没人拦你!白茯苓在心里回了一句。
木佩兰淡淡地抽回手,对她的热情毫无反应:“待我见过娘亲再与各位嫂嫂叙话。”
“大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热情,笑道:“应该应该!婶娘病中天天惦记着四妹妹,前些天收到四妹妹的信,人都精神了不少,待会儿再亲眼见到四妹妹你,怕是什么药都不必吃,马上病就全好了。”
其余两位夫人见“大嫂”碰了个软钉子,眼里闪过几丝幸灾乐祸的兴奋之意,却是不敢贸然上前来套近乎了。
大嫂见木佩兰对她爱理不理,一转身凑到白茯苓面前,故意拔高声音赞叹道:“天啊!这是谁家的小仙女,啧啧!不得了,幸好四妹妹一家不在京城,不然满城的媒人不把你家门槛踩坏了才怪!”
白茯苓听见她的声音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一闪身躲到木佩兰身后,唯恐这只老母鸡再凑过来恶心她。
一众女眷只当她害羞了,叽叽嘎嘎笑得甚是得意,只有白家几个人知道,白茯苓不过是懒得理她而已,她再敢招惹,指不定会怎么发飙,到时绝对让这位怪阿姨无法下台。
木佩兰知道女儿的心意,她一心只想快些见到亲娘,不愿与她们纠缠,冷冷道:“我娘可是还住在留芬阁?”
大嫂暗恼她不留情面,讪讪点了点头。
“我家的路我还认得,不劳几位堂兄堂嫂了。”木佩兰一手拉了丈夫,一手挽着女儿,往前便走,扔下这一堆人面面相觑。
一家人带着杨梅、白果等丫鬟随从,大摇大摆穿廊过厅,很快就到了后面的留芬阁,正好一个仆妇正站在阁门前张望,一见他们三人,眼圈便红了,眼里的思念与激动全无作伪,她几步抢上前来弯腰行礼,声带哽咽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留芬阁内间摆设素雅简约,白茯苓闻名好几个月的忠国公夫人正靠坐在屋中的花梨木四合如意纹六柱床上闭目养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露在锦被外不自觉地微微抖动的一只手。
那一只手上没有戴任何戒指手镯,肌肤上皱纹纵横,可以清楚看见皮肤下的血管与筋骨,这样一双苍老的手,却并不让人觉得丑陋沧桑,反而别有一种优雅的姿态,再顺着手臂往上看去,见到那张苍老但仍透着绝代风华的脸庞,白茯苓不由得心中一动。
能够生出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有她这么一个天仙绝色的孙女的妇人,就算美人迟暮也胜过其他老夫人多多。明艳照人的五官轮廓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中磨去大部分光彩,但是那种由内而外气度风韵,却不会因为韶华逝去而失色。
刚才带他们进来的仆妇姓云,她低声对白家三口道:“夫人今天一早起来就不肯闭眼,这会儿怕是累了……”
正说着,床上的老夫人突然惊醒,一睁眼便扬声道:“云实,你在跟谁说话?可是兰儿她来了?”
云嬷嬷走上两步道:“是、是!小姐和姑爷还有姑娘都来看你了。”
木佩兰扑到母亲床边,低低叫了一声“娘”便泣不成声,两母女相拥落泪,似乎要一次哭尽过去所有的误会、埋怨、不甘与悔恨。
白茯苓与白丑只能各自替两人顺气,哭虽然伤眼伤身,但适当发泄一下更有利心理健康,所以他们也不去劝阻,云嬷嬷抹着眼角出去吩咐丫鬟准备擦脸梳洗的热水巾帕。
等这两母女哭得痛快了,收住泪水,又忍不住相视轻笑起来,老夫人伸手戳了一下木佩兰的额头道:“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哭成这样,也不害羞。”
木佩兰笑道:“娘您不害羞,女儿也不害羞。”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伸手拉过白茯苓,怜惜地摸摸她的小脸道:“你叫苓儿对吧……长得比你娘当年还要漂亮。”
被非礼了!不过还好这位外婆不算讨厌,白茯苓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没有挣扎地任她摸了个过瘾。
老夫人看看她又看看女儿木佩兰,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想起了女儿当年的模样,她轻轻叹口气道:“真的找不到解药吗?”
木佩兰摇摇头,安慰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这里三个人不嫌弃我就没关系了。”
“不嫌弃!不嫌弃!我们谁也不嫌弃谁!”木佩兰一句话没说完,白丑已经先行表明态度。
老夫人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说,转了话题问起他们这些年的生活。白茯苓挨在父亲身边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只挑些有趣的事情说,又说了一番百里山如何风景秀丽,最后道:“娘,不如你随我们一道回北关城去,可好?”
老夫人大哭过一场又说了这么一阵子话,似是精神不济,摇了摇头道:“不是还要给苓儿办及笄礼吗?到时候再说罢。”
木佩兰不忍催逼,伺候她吃了些粥然后躺下休息,不一会儿,老夫人便昏睡过去。
云嬷嬷把他们请到外间,低声道:“夫人难得这么精神呢!小姐若是多陪陪夫人,她什么病都好了!”
木佩兰正想说什么,刚才那位大嫂亲自带了一大群丫鬟仆妇走到留芬阁前要请他们去前厅用午饭。
来之前白茯苓早就与父母准备好各种应变手段,两母女齐齐往椅子上一歪,都作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然后白丑带了云嬷嬷出面,以妻子激动过度,女儿水土不服,两个都身体不适为由,直接拒绝了赴宴,转而去木佩兰出嫁前住的读云轩休息。
大嫂勉强绷着一张脸,假惺惺关心了几句又提出要送他们前去。
这留芬阁与读云轩是忠国公府中仅剩的两处“净土”,忠国公夫人曾道任何人未经许可擅闯这两处,后果自负,这么多年来,靖国公府的人总疑心这两处藏了无数宝物,留芬阁忠国公夫人住着他们不敢放肆,读云轩自木佩兰离家后小楼门户紧锁,再也无人居住,他们曾派人暗中潜入想一窥究竟,结果那些人去了便似从此人间蒸发一般,再不见半点踪影消息。
他们去找忠国公夫人求情,想请她放回手下,人家却只是冷笑两声便不理会。如是两三次,他们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过也更坚定了他们的想法——这两处地方定是藏了什么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