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飞鸟阵阵。一片白云环抱一座湖泊,周围山峦处处青。
如此美景,便是放在岭南,也算得上极为珍贵,而此处却是在横断山北段。与它同一纬度的其他地区,此时此刻则是银装素裹、万里冰封。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地貌形成的缘故,至少以前如此。
曾有一位脑子坏掉了的地理学者认为这种地貌源于蜀王的帝王之气,鼓动蜀王室称帝,结果被凌迟处死,尸体碎片呈送长安。晋帝听闻,龙颜大悦,传令将冰冻的尸块传示天下。
现在不会有人再搞出这种闹剧了,因为人们都知道,这里气候宜人只是因为处于冰火相交之界。来自天空的寒冷与来自地下的烈火在横断山北的千里山区中斗争,却无意间营造了一处洞天。
不过可惜的是,这处洞天并不是什么观光胜地,而是蜀王屯驻重兵的地方。
邓太白的第二军从南线撤回后,便被鱼易水派驻到此。
这里一切太平,素无战事,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前线。
在最危险的前线,不仅有最优秀的将军,而且有最有潜力的王室成员。
伏秋,字秋明,是蜀王室公认的年青一代领军人物。伏秋生于大同五十六年,与容华颜氏所生的两位皇子同年,比柳玄、秋灵舞、秦御都大一岁。如今是天命十七年冬,伏秋已经十八岁,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不过在某些人看来,这位姑娘虽然才情卓越,已达七级,却并不本分。至少,王室安排的几次对偶活动都没主动参加,被人骗去参加了一回则直接砸了场子。东川铁氏派来相亲的铁松子直接吓得尿了裤子,灰溜溜逃回了江州。
对此,铁松子深以为耻。
为此,铁松子曾数次修书来,显然不甘心失败。
不过当他得知伏秋竟然跑去参军,顿时熄了念头。
王室宿老中有不少是行伍出身的,对于伏秋此举十分反感。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女孩儿,不思为王室开枝散叶,却图谋自己的事业,无异于牝鸡司晨,大逆不道。不过显然伏秋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她没有在蓉城参军,而是直接跑到剑阁去见了鱼易水。
鱼易水自己就是女子,见有女子参军,自是欢喜,给她直接安排进了邓太白的第二军,给邓婉当了副手。于是不消说,随着邓太白被派到这里,伏秋也跟着邓婉来了这里。
王室宿老怎肯善罢甘休?差遣小学士前来责问。
小学士之所以从大学士变成了小学士,便是因为上次来见鱼易水。此番又来,直接成了小学生。
王室内部的异议意见于是沸反盈天,直斥蜀王伏天平纵容鱼易水权倾朝野胆大妄为,养虎遗患。对此,伏天平呵呵一笑,表示对那位母老虎无比放心。
于此流言四起,说什么蜀王打算收鱼易水为宠妃,搞得蜀王后妒火中烧。可惜王后一介凡人,无能为也。而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一回事。
这些事情,当然伏秋并不晓得。
头一回来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伏秋却并没有分心观赏,每日里不是向邓婉请教军事,便是在演武场操练武艺,或修行,或沉思,实是没有一分放松。
冬去春来,这里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王室既然不欢迎自己,那么伏秋才懒得回去。由于有鱼易水罩着她,蜀王也不能把她怎样。
当今蜀王伏天平实际上是她的爷爷,父亲则是伏天平膝下三王子伏炎春,便是丢失云南关的那位。说起来,其实伏秋和她父亲一点也不像。然而好汉挡不住偏见,而且三王子伏炎春确实是个极品。伏炎春早年与伏秋的母亲相爱,便结了婚,怀了孕。然而春心荡漾始终不改,伏炎春多年来厮混过的内帷比读过的书还多。伏秋的母亲操劳忧思成疾,无人照顾,早早便去世了。
于是伏秋便成了没家的孩子。
而今邓婉倒是与她一见如故,遂令其颇有宾至如归之感。家?便是这里了。至于蓉城的宫殿,那些华堂大厦,不过是一堆砖瓦而已。
不过那只是伏秋自己的想法,宫里虽然在鱼易水那里吃瘪,却不肯放弃,是不是派个把人过来探探口风。硬的不行,自然要软的;干的不行,给些油水也成。
今天,伏秋这里又来了访客。不过与以往那些空手而来的家伙不同,他还带来了一封信,据说信中有着十足的诚意。
信就放在桌子上,邓婉和伏秋相对而坐。
信封半开着,信纸就搁在外面。
邓婉道:“秋明,这回你还要赶他走么?”
伏秋不语,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桂花树。
点点桂花正在飘落,落在那红绿斑驳之间,甚是可爱。
桌上的茶水里面也有点点桂花,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只是倒影。
伏秋记得若干年前,在蓉城第一次吃桂花的场景,那还是祖父抱着自己。那时,身为蜀王的祖父告诉自己,要将自己培养成蜀中第一女将,将来接替鱼易水的位置。当年的自己并不晓得祖父的苦心,大人也只当一笑。
而今,祖父来信,要兑现当年的诺言。
多年来的宫廷纷争中,祖父从未发过一言。伏秋觉得,祖父已经把自己忘记了。
现在,祖父来信,表明他从未放弃她。
当然,第一步是要她回蓉城,交代事宜,然后在王室书院读书学习,然后参加明年的会考,进入京师深造。
伏秋闪过一丝犹豫,说道:“祖王来信我很开心,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要不,你问一下大都督的意思?”邓婉建议道。
准备接受深造取代鱼易水的位置,却还拿这件事去问鱼易水,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做法。不过这两人都知道,鱼易水的境界修养意味着她绝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什么。而且以她的智慧,当然能够回答伏秋的疑问。
于是,史无前例地,使者被留了下来,在邓太白的营地里住了下来。使者感激涕零,万分激动,急忙修书一封向蓉城通报了情况。
剑阁内,鱼易水与霍骁、罗恒二人一起品茶。
茶杯中点点桂花。
香气袭人,白雪飘飘,好不自在。
忽有飞书到,鱼易水开封视之,忽然冷笑。
副将罗恒问道:“殿下何故冷笑?”
鱼易水毫不避讳,把书信扔给他们。
二人看罢,面面相觑。
鱼易水问道:“你们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罗恒道:“这是好事。”
鱼易水转头问霍骁:“你呢,你也觉得是好事吗?”
霍骁支支吾吾,说道:“我不太清楚公主殿下在担忧什么,既然是大王的意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鱼易水摇摇头:“你们俩还欠了些火候。”
二人噤声,静待下文。
“要知道宫里那帮人视她如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了,狗到天边吃屎,还指望有好事?至于大王的意思,不过是个幌子。”
“幌子?谁敢拿大王做幌子?”罗恒很是吃惊。
“那就不好说了,但总的来说,无非大王子伏群、二王子伏龙等人。”
“但是大王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二人疑窦丛生。
“你们想想,秋明进宫,生死操于人手,这是大王会做的事情?之前她刚来的时候没说要接回去,现在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了?据我所知,当时秋明之所以能够出城,便是大王暗中下令,暗开城门,以车驾送走的。怎么可能还把她接回去?你们俩以为我扣着她不放,是我胆大妄为?那是我跟伏天平之间的默契。而且,培养成下一个我,那是多少年来从未提及的事情,忽然便来,难道不反常?”
二人哑口无言,这么多内幕爆出来,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鱼易水道:“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大王已经病重或被软禁,要么,诸王子已经尾大不掉。不论何种情况,都意味着大王已经失去了对王宫和蓉城的控制,只怕性命危在旦夕。”
罗恒皱眉:“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勤王清君侧?”
“不,我们按兵不动。断云山那边的兵力不过万余,我们手握整个蜀中的兵力。只要我们不动,蓉城那边就不敢乱来。只要伏秋不回去,大王便安全。”
霍骁问道:“那邓太白那里怎么办?一军孤悬在外,如果出事恐难相救。”
鱼易水道:“邓太白是不会出事的。不过为保险起见,我会亲自走一趟。”
霍骁又问:“为何小公主不回,大王便没事?”
鱼易水却已经起身去了,罗恒解释道:“蜀国继承法乃是诸子均分制,男女皆有份。除非有大王于百官前发布遗诏,否则便是如此。伏秋不回去,他们怎么分赃?”
第二天清晨,鱼易水的身影出现在邓太白的营地里,不过她来去如风,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进了邓婉、伏秋的营帐。
二人起身迎接。
伏秋问:“殿下,您怎亲自来了?”
鱼易水道:“你不要留在这里了,我马上带你回剑阁。”
伏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殿下想要软禁我吗?”
鱼易水哭笑不得,忽然冷笑一声:“对呀,本都督就是要软禁你这片金枝玉叶,你能怎样?”
邓婉哭笑不得:“大都督别开玩笑,到底怎么回事?”
鱼易水十分耐心,原原本本道来。
伏秋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殿下会让我参加考试,对不?”
鱼易水不客气地扔过去个包袱,把她拎起便走,腾空而去,背后还留了一句话:“你父亲那里我已准备妥当,不用操心。”
半空,伏秋挣扎。
“小姑娘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不就是上个学嘛,那些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能够教的出什么?不用去蓉城,你到了剑阁,便是我的亲传弟子,看他们哪个还敢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