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八年,天命皇帝已经垂垂老矣,逐渐昏聩以致不能任事。于是大权旁落,诸外戚群起而争之。随着仲夏季节熔火深渊入侵,平西王领地全部沦陷,然而权臣不思救国,却变本加厉地夺权。
期间,索留云收到了鱼易水的求援,遂召集一众将臣开会。
索留云对于出兵一事尚有犹豫,因为上次出兵似乎很轻易地就被打回去了。这回虽说声势浩大,但索留云仍不信短期内能够丢失这么多国土。
车骑将军黄恒溪、羽林将军郁北槊主张出兵,但骠骑将军袁东平、中郎将洛卿、左将军林仪皆反对。正僵持时,司空洛中维到来,表达了反对出兵的意见。同时还有一宦官,带来了皇后步六孤氏的懿旨。懿旨内容大约是陛下病重,望众臣多尽些臣子的义务,照顾照顾。
懿旨看似与会议内容风马牛不相及,但在这个时间点上送来,其意义不言而喻。要是大军出征,在座的将军谁还能够“尽臣子的义务”去照顾皇帝?于是这两枚重磅炸弹一出,出兵一事便被否决。
动兵暂时免了,局势却越来越紧张。
……
秦御又在闲逛,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冰雪棠梨。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来了,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家小书店的外观出现了一些变化,至少外面最醒目的那棵树已经不见了。
冰雪棠梨树不见了,那冰雪棠梨还会在吗?
回答他的疑问的是一排披坚执锐的士兵,秦御尚待解释,却被不由分说地拷住了手脚,押上了囚车。然后被打入大牢。
起初秦御还感到冤屈,进了大牢,听着附魔的大门隆隆关上,忽然心中释然了。
作为冷宫里的皇子,能多活这么多年,本该庆幸,何敢奢求礼遇?
而今父皇病重,不正是图穷匕见、手足相残的好时候么?
不过秦御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运气。
经过一轮风风火火的庭审,秦御没有被处决,而是被下令流放西南三千里。
在法庭上听判决时,秦御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那冰雪棠梨据说是地灵族,也就是魔族在京城的据点,前不久被强化法阵探测出地灵族的活动踪迹,这才找到了那里。自己恰逢其会过去看书,便撞了个正着。
本来是一场误会,然而有街坊证明这位皇子经常去,而从他住处还搜出了几本据说是地灵族撰写的秘书,于是便坐实了证据,以至口供都不需要便给他定了罪。
等到远在扶桑的姐姐听说此事时,秦御早已在远赴巴蜀的路上了。
巴蜀现在正是交战区,这波人是要借刀杀人呢,秦御默默想着。
醒悟是一回事,能不能改变现状却是另一回事。秦御就这样在两位执行官的陪同和监督下远赴巴蜀。
由于是流放而不是服劳役,也不是监禁,因此秦御还是有基本的行动自由的。当下一路入川,游山玩水,倒也逍遥自在。两位执行官虽然是执行官,也可以算的铁面执法,却也没有心思为难一位皇子。古云失势的凤凰不如鸡,但也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今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到了剑门关,守关将士听闻是皇子流放至此,急忙迎入。
邓太白亲自设宴迎接秦王秦御,邓婉陪同。
两位执行官虽然知道如此宴请有违法度,但无可奈何,只得一同赴宴。
宴席的主菜是岩烤诸怀兽,选用的是六月大、刚刚断奶的的乳兽,其肉质鲜美、既肥嫩又有韧性,口感上佳,辅之以各式盐椒佐料,并用花岗岩漏网烤盘熏烤两个时辰,其香气可谓无远弗届。出炉之时,周围几座军营的兵士都留了口水。
邓太白当然知晓这一点,特命人同时另烤了七头成年兽,切成小份分给了全体将士。
秦御走入宴厅时,太白已然准备妥当。宴厅中央放着花岗岩烤盘,其下小火熏烤,其上的小兽已然金黄,外脆里嫩。
待人入席,侍者便将烤肉分给众人。
秦御赞不绝口,两位执行官则已然只顾得上吃,而顾不上说了。
邓婉笑道:“诸怀兽可算得巴东至巫峡一带特产,殿下到此,可常享美味,实则远胜长安荒芜之地。”
秦御道:“少将军英姿勃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说罢浮一大白。
邓太白大笑:“秦王谬赞了,若论英姿勃发,吾儿远不如鱼大都督。”
秦御道:“不知道鱼大都督对我有何看法?”
太白说道:“鱼大都督对你的看法我不知道,但我对你有些看法,我相信鱼大都督应该是会同意的。”
秦御侧身:“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邓太白遂浮一大白,然后问道:“殿下认为这个世界上谁最有权势?”
“当然是皇帝最有权势。”
“为何?”
“这还用问?”秦御表示不解。
“皇帝只有权势,是因千乘之国,为万乘之尊。但有强者,可一气破甲成千上万,虽有千乘万乘又能如何?”
“所以是强者最有权势?”
“那你可知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强者?譬如鱼大都督之类?你也知道索留云大将军已经在八级停留了几十年,为何其修为不能有一寸之进展?为何如苏氏姐妹、林朝阳等,尚未满而立之年便可问鼎文武之至尊?无他,情怀耳。”
秦御坐正一笑:“邓将军也是贩卖情怀之流吗?莫非这便是你未能问鼎至尊的缘故?”
邓太白哈哈大笑:“殿下果然才思敏捷,然而你搞错了,我不是贩卖情怀,因为你修为如何,与我没有干系。你问鼎与否,我也并不在乎。”
“索大将军南征北战,为国为民,如何没有情怀?林朝阳乱世枭雄之流,挟恩自重之辈,怎么就反而有情怀了呢?”秦御仍是不服。
“索大将军为国为民,却苦于征战。他征战不为天下,只为朝廷。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只要他还有这个执念,便不可能问鼎至尊之路。至于林朝阳,他是无所执,是以肆无忌惮。在工具性的道路上走得远了,便也可以做到技近乎道,这倒也不失为一条道路,虽然为我辈所不齿就是了。所以你的问题就在于,要选哪条路?”
秦御并不知道自己该选哪条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哪条路都是一样的。
于是说道:“这真的重要吗?我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相反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忽然有人从屋外走进,清朗的声音回道:“你只是现在弱小,但你既然有保护别人的心,便能够算是有心。如此,怎可妄自菲薄?”
秦御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姑娘昂首素服而入,仙袂临风,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冷冽之气扑面而来。秦御心道:这不知是哪路仙人。
邓太白见她,神色一动:“想不到,竟然是天霜宫的钟霜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来人,看座!”听闻是天霜宫人,秦御为之侧目。
钟霜入席,拱手道:“邓将军说笑了,我原本只是路过,但在关外问得香味,便想来尝一尝,让列位见笑了。”
本以为这神仙般的姐姐该是个冷若冰霜的主,没想到却会因为闻见烤肉的香气而改了原本的行程,特来蹭吃蹭喝,秦御顿觉这姑娘实在是可爱极了。
邓太白大笑:“钟姑娘乃是真性情,本将军素来好结交真性情之人。姑娘到此不必见外,只管敞开了吃喝,我保你酒肉管够!”
钟霜拱手一礼:“多谢将军。”
席间,众人得知,钟霜原本就是要见秦御的,这回正好。于是她便让两位执行官宴席结束便回京城复命,接下来监管秦御的事情就交由钟霜代表天霜宫完成了。执行官乐的甩掉这个大包袱,也不愿去蓉城这个硝烟弥漫的地方,便千恩万谢地回了。
……
二人辞别剑阁,南行一日,到蓉城西。
钟霜道:“我听闻此地正在交火,我们去观战吧,应该就在前方的一处盆地附近。”
秦御道:“好。”
两人登上附近一座山峰,峰回路转,豁然开朗,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一道寒泉瀑布凌空灌下,下方熔岩湖上烟雾弥漫,形态各异的熔岩族战士发出震天的咆哮声。左边近天际的位置传来更大的喊杀声,原来是蜀军的兵线正努力向这边推进中。
寒泉灌下,熔岩本该束手,然而熔岩族拿出的火晶直似无穷无尽,于是场面陷入了僵持。
钟霜一挥手,磨平一面大石,画好棋盘,道:“我们开一盘棋吧。”
秦御奉陪。
“依你看,这局胜负几何?”行棋半路,钟霜问道。
“只看坎离相见,先后而已。离方已先行,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寒泉乘势而下,只要能够坚持足够的时间,熔火军团应该就要回家了。”
钟霜落子:“这么容易吗?只怕还能够挣扎一下。”
秦御再落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天霜宫南下,游戏结束。”
局面至此,豁然开朗,钟霜在棋盘上败相已露。
忽然战场上传来的声音更大了,两人转头望去,只见熔岩湖从中央开始出现了大幅度凝结,熔岩军团主力正趁着温度尚可急速从东方撤退,殿后部队与蜀军殊死奋战。局势竟然已经逆转。
随着岩浆冷却速度越来越快,蜀军一侧的兵线迅速推了进来。然而由于盆地的地势较低,西侧的岩浆不断流入,盆地内西侧凝结的岩浆抬高了地面的海拔,寒泉水便因地势缘故逐渐囤积在盆地的东半区,而西侧流入的岩浆则在西半区较高的地形上重新汇聚了一个小岩浆湖。这个过程中熔岩族和蜀军两下都已撤军,因为盆地内的复杂地形实在是不利于任何一方的作战行动。
岩浆湖和寒水湖在交界线处展开殊死对决,然而既然岩浆湖之前已经败绩,而今又如何是对手?岩浆在不断渗入寒水湖底的过程中不断冷却,最终并没有消耗多少水量,却抬升了寒水湖的湖床。瀑布还在倾泻,随着盆地内湖床不断抬升,寒水湖的水位逐渐逼近盆地西方的岩浆河面。岩浆不断流入盆地湖床,湖床和水位继续抬升。过了一日夜,寒水水位终于超过了岩浆河面,湖水开始向西侧盆地外的岩浆河倾泻。又过一日夜,盆地内的余热终于耗尽,瀑布停止了。再过两日,寒水湖将岩浆河的位置向西逼退了数里之后,终于不再倾泻。弥漫大地和天空的蒸腾水汽逐渐散去,会战以熔岩族的攻势被瓦解而告一段落。
孤峰上,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但觉浩然之气充盈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