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苏长雪辗转反侧,想起明月与她说过的话,不由的心生烦躁,继而披了衣裳,悄悄点了灯,想在四周闲逛片刻。
“这烈焰宗还真是美景如云,倒不似个魔尊府邸,而是一座神仙似的宗府。”
苏长雪流连于美景,竟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一座石桥,桥上似是有人在吹箫,箫声呜咽,令人神伤。
“师父。”
苏长雪走近这才看清月光下站着这人,夜色沉沉,月光为世间万物笼罩上一层朦胧柔纱,九幽执一只扁萧,在清冷的石桥上吹奏,一袭白衣宛若空灵,随风飘荡。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听到苏长雪的呼唤,九幽停止了吹奏,转而望向她,有些许吃惊。
“我见这美景颇为奇丽,顺着小路便过来了,不料师父在此吹箫。”
“是吗。”
九幽轻瞥了一眼苏长雪腰间的玉坠,随即收回了视线,“不早了,早些回去罢。”
“师父。”苏长雪忙唤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在试探我?”
九幽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苏长雪的耳畔,她当下一惊忙摆手,“不,我不是在试探你,只是从萧中听得些许苍凉。”
“自作聪明。”
九幽吐出几字,便不再言语。
苏长雪紧跟在他身后,细细打量他负手而握的那只玉萧。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只是有很多事情不明。”
九幽蓦地停在石桥的一端,转身看着苏长雪,“这世间的一切事物若是你都懂,还要我做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九幽打断道,“那明月不过是生死门的一枚棋子,用之则动,不用则弃。”
“那么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苏长雪不明,“阿娘是为了情,明月是却仅仅为了活,那么师父呢。”
九幽此刻并未说话,而是正视苏长雪的目光,从她流离的眸子里竟生出几分执拗,像极了曾经的他。
“太过执着于你反而不好。”九幽开口,“你一直都在寻找自认为的真相,却忽略了很多不是真相的细节。”
“师父,弟子还是不明白。”
“你未曾到中原游历,便不知人命于一些人而言是何为轻贱。”停顿片刻,“你才刚引灵入门,等到真正渐入佳境,我自会放你去闯荡。”
“是,师父。”苏长雪也并未过多言语。
九幽知道苏长雪孤僻,幼时那般灵动早已在天山荒境中消磨殆尽,这般清冷倒是与他有些神似,然而她在他面前,却可以偏偏表露一些灵动的天性,甚至是少女该有的娇羞,不知是否已将他视为亲密之人。
“师父?”见九幽有些怔住,苏长雪忙唤了一声,“可是身体不适?”
“不碍事,再过些时日我们便回神殿,我自闭关,你也勿扰我,自行去藏书阁看书修炼。”
“是。”
苏长雪听得九幽如长辈般悉心教导,不由的心头一暖。
“还有,你每升一阶都需冲脉,冲脉之时十分凶险,你需提前告知于我,而且你体质特殊,逆脉修行更需慎重。”
“好,师父,弟子记下了。”
九幽点点头,甚为欣慰,“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长雪回身走了几步,猛地想到什么,忙追问:“师父,倘若之前我阿娘未将我托付于你,你是否也会如这般待我。”
“我说过,你做我弟子之事,与你阿娘无关。”
九幽的话语间似是有一种宣泄,却依旧不夹杂丝毫情感。
“弟子知道了。”
苏长雪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在九幽的视线中。
“娘!娘!你不要死,不要抛下智儿。”
那段悲愤的回忆仍萦绕在九幽的心头,每每想起都令他痛心,本以为成了司命神君,心如止水,却不料世间万物,皆有不定之数。
“啊!”
蔚家被抄,早已精疲力尽的他忽然仰天大叫,蓦地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卫,胡乱的张口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此刻全身空门大露。
“快,还不把那孩子给我杀了,王的命令你们也敢懈怠,这等祸害,不能再留了下来。”
那是他在蔚家最后的一段记忆,亲人惨遭杀害,幼小的他躺在血泊里,四周全是狂奔惨叫声,他视线渐渐模糊,却强撑着身子抬头,正对上一双审视他的眸子,还未看清来者,便昏了过去。
“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叫九幽,是我司命神君的弟子,昔日在中原的种种已为过去,不必在惦念。”
明明刀剑已没入他的心口,明明他已经死去,为何却置身在这偌大的宫殿。
年幼的他满身血渍,由着他的师父司命牵着在一树寒梅下等待一位来者。
“你们是谁?”
与其说他在怀念他的生母,不如说他在追忆过去,面前的女童声音甜美可爱,穿着一袭华丽的云锦衣衫,头戴朱彩毡帽,歪头看着他们二人。
“小娃娃,因近些时日我需闭关,便置了书信与那魔君,收留我这弟子些时日。”
“我且听说了,便将他交由我吧。”说罢,拉起他的手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直到几年后的那一袭梅树下他二人扑倒在地,抖落一地寒梅,他便独独爱上了梅花,因为那代表着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楼隐踱步而来,见九幽一脸深思,不由的好笑,“许久未见你这般失魂,怎的?有心事?”
“没什么。”九幽收回心绪,“半夜你为何至此。”
“睡不着。”楼隐提了一坛美酒在九幽面前晃了晃,“你可是许久未到我这烈焰宗了,怎么,陪我喝一杯。”
“你知道我不喝酒。”九幽果断拒绝。
“我说,你也太不给我面子里,这都多少年了,哪回都是如此。”
楼隐也不强求,自顾自地一饮而尽,“痛快。”
“楼知命的事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走一步算一步。”
楼隐无奈笑笑,“他无非是想要我这魔君的宝座,若是他明着说,我让与他就是,何苦私下这般藏头藏尾的。”
“楼隐。”九幽眸子里无一丝悲喜,“多少人都觊觎权力之争,你倒好,反而想拱手让人。”
“昔日,若不是为了保护钟凌雪母女不得已坐上魔君的位子,我倒落得个清闲,九幽,你说为何,世人都执着于权势之争。”
“倘若没有权势,或许你并未能护苏长雪周全。”九幽一语点破。
“那你为何不与她直说,你是幼时护她救她之人,却反而捏造一个幻境将一切好处归于我身上,哎,罢了罢了,你这个人,我着实猜不透。”
“楼隐。”九幽打断他的话语,“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无关乎他人。”
“好好好,依你。”
九幽眸子里闪过一丝神伤,随即转瞬即逝,再无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