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学校的女厕是八卦和秘密输出最多的地方。这个真理果真是经历了数万次的实践检验得出的。
这不,某天课间,我在蹲厕所,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
“汪柠,最近你们班的陆离很受欢迎啊,我们年段有好多女生给他偷偷送情书呢。”
“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长着一副面瘫脸,说话语气冷冰冰的,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说的也是,我也不喜欢他那个冰山脸,我有好几次看到陆离把别人送他的情书扔进垃圾桶。不过汪柠,你喜欢怎么样的男生啊?”
“我喜欢阳光点,运动型的。”
“我知道了,这个人是你们班的体委顾子佩吧。”
“你小声点啦!不要告诉别人。”
“没想到我们平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汪大小姐,竟然会脸红。”
“哪里有,快上课了,我们走吧。”
门外的声响渐渐消失,我偷偷打开厕所的门,探出脑袋,确定已经没人后,才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在回教室的路上,我努力消化刚才的对话,才发觉我窥听到了两个不得了的秘密:一是陆离也有黑粉;二是汪柠喜欢顾子佩!
踏进教室的时候,王露正抱着数学一课一练站在陆离座位旁,她抬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抿了抿嘴唇,小声开口:“陆离,你,你放学后有空吗,能帮我讲几道数学题吗?”
陆离微微抬起头,声音和平常一样清冷,“我晚上没空。”
“那,那明晚呢?”少女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
“明晚也没有空。”少年语气依旧冷淡。
“好的,谢谢你刚才给我讲题。”说完,转身飞快走回自己的座位。
此时站在不远处的我,清楚地看见王露因接连被拒绝,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想起汪柠在厕所说的话以及陆离奶奶在病房的嘱托,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踱步走到座位上坐下。
我整了整并不乱的课桌,脑子里酝酿着该如何开口,侧眼瞄了瞄身旁的陆离,他正在做物理试卷,发现我在偷看他,陆离停下笔转过脸来望着我。
我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陆离,你在做物理试卷啊。”
陆离用鼻子“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做题。
“我初三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为了不让老师发现他抄别人的物理作业,自作聪明地‘小球旋转一周’改成‘小球旋转一星期’,后来只要上物理课,老师就让他原地旋转一周,就这么转了一个星期。哈哈。”
这个笑话是顾子佩跟我说的,当时我听后笑得人仰马翻,如今再讲一遍,我仍然笑出了眼泪。
可我旁边的陆离却无动于衷,甚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尴尬地止住了笑声,“不好笑吗?”
“好笑吗?”陆离反问。
“陆离,你要多笑笑,你整天绷着脸,不利于脸部肌肉的运动。你看,”伸出两只食指,在空中划出笑脸的形状,“把嘴巴向上扬起四十五度角,动一动,脸部肌肉就可以放松。”
“为什么要笑?我又不是弥勒佛。”陆离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你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会没有朋友的。”我残忍地揭示事实,希望能点醒陆离。
“你会因为我不笑就不跟我做朋友吗?”
陆离认真地看着我,他的双眼干净纯粹,他的问话像孩童般天真,直抵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重重地摇摇头,“当然不会,你现在就很好,”我想起陆离奶奶期许,那也是我对陆离最真诚的祝愿,“但我希望你能够变得更好,变成一个温暖阳光的人。”
陆离看着我,久久没有答话,直到上课铃响起,我们结束了这个话题,投入到课堂听讲中。
期中考试安排在下周三到周五,这次考试是我们入学来最重要的考试——因为考试结束后要开家长会。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复习中,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并不在意,比如顾子衿和顾子佩,他俩入学成绩本来就差,但家里有钱,即使高考考不好,他们的父母也能够想办法让他们上大学,毕竟没有钱办不了的事;而陆离因为提早做了充足的准备,在任何考试前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吃完晚饭,还有半个小时才上晚自习,我拉着顾子衿去小卖部买笔。结帐的时候,眼睛瞟到收银台上放着几张五月天的宣传单,宣传单上写着“当我们混在一起——五月天龙城跨年演唱会,等你来嗨”。
我激动地抓起单页,动作太大,把正在算账的老板娘吓了一大跳。
顾子衿见状,好奇地凑了过来,“蓁蓁,看什么呢?”
“五月天来我们这开跨年演唱会。”我的声音因激动变得有些颤抖。
“可以啊,蓁蓁,你不是从初中就一直想去看他们的演唱会吗?今年终于可以见到你的五个男朋友们了。”顾子衿故意将“男朋友们”说得很大声,小卖部的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
老板娘听后也忍不住调侃道:“同学,笔还买吗?要不让你五个男朋友过来帮你付钱?”
我脸涨得通红,忙掏出钱放在桌上,问道:“阿姨,您这卖演唱会的门票吗?”
阿姨摆摆手回答:“我只负责帮他们宣传,你要买票啊,得去市区的票务中心买,”阿姨指了指我手上宣传单,“呐,这里有具体地址和咨询电话。”
“阿姨,这个宣传单我可以拿走吗?”
“拿去吧。”
“谢谢阿姨。”
我和顾子衿走出小卖部,天已经暗了下来,我手里拽着宣传单,走在路上时不时拿起来看一眼。被半期考试的高气压笼罩了许久,此时的心情格外通透。
“蓁蓁,你爸妈会让你去看演唱会吗?”
“我回去想想办法。”
晚上回到家,我爸和我妈坐在沙发上看《情深深雨蒙蒙》。电视里依萍和书桓在车站依依惜别,他们俩看得十分入迷,连我回来了也没发现。
我放下书包坐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他们才从剧情里回神。
“我们蓁蓁回来了。”
我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颗橘子,剥好皮,掰成两半,递到我爸妈面前,“爸,妈,吃点橘子。”
可能是我脸上谄媚的表情太过明显,我妈接过橘子,笑着看着我,“说吧,有什么事?”
果然知女莫若母,我只好直蹦主题,“妈,我想去看五月天跨年演唱会。”
“演唱会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看让你爸给你买DVD。”
“妈,看电视和听现场不一样,我是去感受现场气氛的。”
“蓁蓁,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要学别人追星......”
我妈边说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看来是想和我好好理论一番,我连忙向我爸发出求救的眼神。
我爸立马领会,打断我妈的话,“我觉得追星没什么,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特别喜欢费玉清嘛,还专门排了一夜的队就为买他的磁带。”
“我说老叶,这能一样吗?蓁蓁好不容易考上好学校,不认真读书将来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我妈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满我爸为我答腔。
“孩子年轻有追求是好事。不要每天只学习,这样容易学成书呆子。蓁蓁不是快半期考了吗,她这次要是能考第一就让她去。”
说完,我爸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拉起我妈的手撒娇道:“对对对,这次我保证拿个全班第一,妈,你就答应我呗。”
“那个住在我们楼下的同桌,你能考得过他吗?”自从月考后,我妈就知道了我有个非常厉害的同桌,并且就住在我楼下。
“当然可以!我保证!”我举起手认真地宣誓。
我妈被我的模样逗笑了,嘴一软,道:“行吧,你和你爸这一唱一和的,我还能继续当黑脸吗?你这次考试一定给我好好考了。”
我高兴得往我妈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好咧,谢谢妈妈,还有爸爸。”
然后拎起书包一蹦一跳地回房间看书。
接下来几天,我都沉浸在复习和做题中,且多次拒绝了顾子衿去小卖部逛逛的邀请。在我第五次拒绝后,顾子衿终于忍不住在座位上用笔头搓了搓背,不满地说:“叶蓁蓁,你这几天那么拼命学习,难不成要考年级第一啊。”
我扭了扭被顾子衿搓得有些发痒的背,一边低头演算着一道函数题一边回答:“我妈说了,只要这次考试考第一,就让我去看演唱会。”
顾子衿听罢,从座位上站起来,半蹲在我座位边,“真的吗?你妈竟然答应让你去了。不过,”说着指了指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陆离,“你旁边这家伙这么变态,你确定考得过他吗?”
我看了眼桌上贴着的海报,坚定地点点头,“为了我的五月天,我努力。”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此时的我已经对着物理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将近半个小时,却怎么也解不开。
我扭头瞥了一眼旁边的陆离,他已经开始做第二张物理试卷,脸上始终挂着平静淡然的表情,和我抓耳挠腮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咬着笔头小声嘀咕:“顾子衿说得没错,果然是个变态。”
陆离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却没有抬起眼,而是悠悠地说道,“我初中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咬笔头,有一次不小心把笔盖吞了进去,结果......”
陆离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我好奇地追问,“结果怎么了?”
陆离将算出来的结果填进试卷中,放下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结果进医院差点割掉一个肺。”
“噗。”我被陆离的话吓得赶紧将笔盖从嘴里吐了出来。
陆离显然被我吓坏的样子逗乐了,眼里满是笑意。
自从上次和陆离聊过之后,这家伙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我却说不上来。
几秒后,陆离由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他一把扯过我的试卷问道,“你哪道题不会?”
我指了指最后一题,“这题。”
“这题你要认真审题,在传送带的运行速率较小,传送时间较长时,物体从A到B需经历匀另速运动和匀速运动两个过程,设物体匀加速运动的时间为t1......”
不得不说,陆离讲解题目很有逻辑性,之前乱成一团的思路被他一讲解,完全清晰明了了,我按照陆离的方法很快就将答案解了出来,看着满满的答题步骤,像看着难产出生的婴儿般欣慰。
“陆离,你太适合学理了。”
“你这次想考第一?”
“你听到了?”
“为了去看五月天演唱会?”
“是,我妈说如果我能考第一,就让我去看演唱会。”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们?”
陆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我却敏感地觉得陆离是不是认为我是个盲目的追星族。
我歪着头想了想:“小学的时候我成绩特别好,所有人都认为我一定能考上一中,但是后来却差了两分。其实上不上一中无所谓,只是我自尊心太强,一时接受不了从高峰到低谷的落差。上了初一后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越来越自卑,有一次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五月天的《倔强》,歌词里说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就算失望也不能绝望。我就在想,是怎么样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歌词,唱出这样的歌曲,后来我偷偷跑去网吧上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关于这个乐队的故事。我告诉自己,要像他们一样,像他们的歌里唱的一样,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在自己的天地里活出精彩,完成自己想完成的梦想就可以了,所以我想去看看他们,感谢他们写的那些歌,璀璨了我暗淡无光的岁月。陆离,这次考试我可是要放大招咯。”
说完,我冲陆离笑起来。
陆离朝我咧了咧嘴,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声音轻柔,“祝你好运。”
考试的前一天,不用晚自习。张龙让我们整理考场,每个人把两张桌子分开,倒着放,并将抽屉里的书清理干净。
我对着正在收拾抽屉的陆离说:“陆离,你先走吧,我来帮你整理。”
陆离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回答道:“不用,我不急。”
“你不用去医院照顾你奶奶吗?”
陆离站起身把桌子翻了个180度,然后又帮我把桌子也翻了个身,才缓缓开口:“我奶奶今天中午出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
这意味陆离今后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照顾他奶奶,他可以和我一起上晚自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想着想着,我的脸有点发烫。
陆离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拎起我的书包扔进我的怀里。
“走吧,回家。”
“哦,好。”
我背起书包,迈着小碎步跟着陆离走出教室。
我忽然想起万枫路的那个美丽传说,决定厚脸皮地说服陆离和我一起走万枫路。
“陆离,那个,我听说行政楼后面那条路种满了枫叶,一到秋天特别漂亮,要不我们从那里走。”
“哦,好。”
本来心里想好了许多说辞,但没想到陆离竟然那么爽快地答应了,我心里一阵窃喜。
从前只是听说万枫路有多美,但因为行政楼在学校偏僻的西北角,几乎很少人去。如今我站在这条路上,看着眼前的美景,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正值深秋,万枫路上落满了道路两旁枫树蜕落的叶,有淡红的,有浅黄的,有深黄的......装饰着这条平静而温暖路。阳光洒在树上,有风吹来,叶隙间闪银光,迷得人快睁不开眼睛。
我和陆离并肩走着,阳光将我们的身影拉长,我睁大眼睛,盼着枫树叶落下,期间有几片被风吹落,我伸出双手接了好几次也没有接到。眼看快要走到尽头,我有些沮丧。
陆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伸出宽大的手掌,一次就接住了落叶,他将叶子递到我面前,不忘损我,“给你,笨死了。”
我接过陆离递给我的落叶,这时一片叶子缓缓落在我的左肩,我立即抓住,兴奋地递给陆离,“给,礼尚往来。”
我本以为陆离会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太过幼稚,但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陆离,我怎么觉得你变了。”我故意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陆离。
“哪里变了?”陆离问。
“比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温暖了。”
我抬起头,阳光正好打落在我眼前,身边的陆离被笼罩在光晕中,我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半晌,陆离都没有回话。我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让他生气了。他突然用手胡乱揉了揉我的刘海,轻笑道:“叶蓁蓁,你以为你是温度计啊。”
始作俑者陆离在搞乱了我的头发后,迈着他的大长腿快步走开,我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追逐着陆离。
远方,阳光已经沉落在了山头,夕阳的余晖细细碎碎地落在了路面上,蜿蜒向未知的远方。此刻的学校特别安静,我有总奇妙的错觉,我和陆离像是迟暮的老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头。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陆离,此时的他没有在笑,但脸上却依恋着浅浅的笑意,像钢琴曲停止后停在空中的袅袅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