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想不到,断情崖下竟然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而且直通安渡江。
如果说,一天没有找到苏棠的尸体,南宫炙还能骗自己苏棠只是失踪,无论如何,他总会找回她的,但是当他听到张掖说寻到了苏棠的尸体后,他彻底撑不下去了。
在梦中沉沦,他可以任意拥抱苏棠,但是他不能放任自己,他得为苏棠报仇。
离那夜已经过去了六日,南宫炙强迫自己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不顾母妃的劝阻,执意回了献王府。
苏棠认识献王府的路,他怕她的魂魄回来后,找不到他会难过。
回府之后,张掖来告诉他,苏棠被人劫走的尸首找到了,就埋在苏府后山。
人走茶凉,书案上摊着他写给苏棠作为定情信物的曲谱,苏棠的凤玄剑,还有他刚刚拆开的南宫战告知他苏棠身中剧毒的信件,唯一能苏棠曾经存在过的几样东西,无一不在刺痛着他的心。
但心似乎已经麻木了,从失去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如同濒临崩溃的边沿,随便一点刺激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他没有哭,因为苏棠说过,她在他的心里,他一哭,她就会痛。
他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苏棠来向他告别,其实就是抱着永别的心态,可是这告别悄无声息,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离开了,他都不知道。
拿起曲谱,南宫炙指尖有些颤抖,他还没有告诉她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现在他想好了,这首曲子就叫--乱梦。
一曲乱梦,一场乱梦,似真似幻,却是那般凉透人心。
“张掖。”因为多日未开口说话,南宫炙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喑哑。
“属下在。”张掖推开门,担忧地看着他家主子。
“我想去看看她。”南宫炙没有抬头,视线自始自终都只在曲谱上。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张掖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应了一声,退下去准备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南宫炙选择轻装出行,挥退了众人,只带上了张掖和卫廷,坐着马车出了献王府。
献王府位于幽都正东,苏府位于西南,不消半个时辰,南宫炙便来到了苏棠尸体的埋葬之地。
南宫炙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土包,这是一个没有立碑,甚至连个石头都没有堆砌的无名土包。
“你们先下去吧。”南宫炙淡淡然,他想单独跟苏棠说说话。
张掖和卫廷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应了一声,一起退下了。
南宫炙转动着轮椅的轮子,更加接近了土包,他弯腰捡起土包上的一块黄土,轻轻笑了起来:“苏棠,你就这样走了,你看你长眠的这个地方,这么偏僻,这么荒凉,可是我竟然在庆幸,你没有葬身鱼腹,你可以入土为安。”
“苏棠,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那么多该死的人还活着,但你却要长眠在此?”
“苏棠,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长眠于此呢?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苏棠,我心里好难过,我想陪着你……”
“苏棠,你骂我吧,我……”
哭了……
在我心里的你感受到痛了吗?
心中有着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最后声音渐渐哽咽,手中的黄土顺着指缝落下,眼泪也在微风中慢慢决堤。
这世间有那么多生死离别,可是当自己成为那离别中的一方时,却发现那么多安慰自己的话,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所谓的有缘方可再见,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有些人,错过了,就是永别,再也无可反悔的可能,也再无见面的机会。
南宫炙回到献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
夜幕深沉,狂风大作,一场磅礴的大雨酝酿已久,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仿佛要洗去这世间所有的肮脏和污秽,重组这世间的秩序一般。
献王府,书房。
张掖接过南宫炙给他的密信,见自家主子脸色不怎么好,小心翼翼时问道:“爷,为什么只查封这些地下赌场和私营青楼?现在扣押那些贩私盐的商人也有不妥吧?直接把左丞相一派结党营私的证据呈给圣上,不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是吗?”
南宫炙面上映着烛火闪烁不停的光影,微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你以为右丞相一派能干净多少?南宫战那边恐怕也掌握了不少他们的罪证。两方都把罪证呈上去,为了维护朝纲秩序,最后这事情只会不了了之。”
张掖保护南宫炙安全或许还行,但是却不太懂这官场上的沉浮:“左丞相那边仗着是皇后的母家,在京中为所欲为,属下担心,查封了这些赌场和青楼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南宫炙又是微微一笑,眼中却含着一抹嗜血的冰冷:“虽然本王现在双腿废了,但是调兵遣将的虎符还在本王手中,不怕他们翻上天去。”
那些人若真敢狗急跳墙,他不介意用武力镇压,到时候,只怕他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爷,您说圣上会不会……”
张掖还是有些担忧,他们本来的计划是等所有的鱼儿都上钩之后,把皇后一派一网打尽的,但是现在收网的话,只能成功一大半。
而且,弊大于利,得不偿失。
“张掖,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本王的决定了?”南宫炙明显已经不耐烦,眸色中含着风雨欲来的狂暴:“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其它的事,你最好别管!”
“诺!属下告退!”这样的主子让张掖有些惧怕,他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下了。
南宫炙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前,如同一座泥塑的雕像,巍然又肃穆。
最后他笑了:南宫战,你可千万别忘了,我那天在断情崖上说的话,你掌控了绝杀楼又如何?没有了敛财的路子,我看你怎么去养活那一大群杀手和京中这些吸血蛭。
意志消沉?不存在的,我要为苏棠报仇!让你付出代价!
我亏欠了她那么多,若是我不为她做点什么,我死后,都无颜去见她。
南宫炙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地低声笑了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什么皇位,什么权势,他统统都不要了,他只要逼死苏棠的人付出代价,他只要苏棠在九泉之下安息。
这是苏棠成为苏棠溪的第七天,自从上次见过她那个父亲之后,她倒是把青阑给接到身边了,但她也开始了逃避之旅,因为她这个父亲对她实在是殷勤过度了。
苏轩扬自作主张地请了工匠打算把留春苑扩建,让苏棠先住进了旁边的宁园,伺候的丫鬟下人也多了十几人,还天天给她送些绫罗绸缎和胭脂首饰来,仿佛在补偿他这十年来的忽视……
说实在的,苏棠有些受宠若惊,明明她什么都还没有做,苏轩扬对她就已经爱护有加了,但这也让她有点迷茫。
宋姑姑说她开始转运了,只要能得到老爷的庇护,在这苏府就算是站稳了脚跟。
苏棠却也觉得不尽然,明面上她是得到了苏轩扬的认可,但她终究还是个庶出,那个主母、嫡出的二小姐和以及另一个庶出的三小姐还没出场呢,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天空如同洗涤过一般,湛蓝湛蓝的,放眼望去,一片嫩绿,让人心旷神怡。
“姐姐,我之前路过这里,知道前面有一个小湖,我们去那里吧。”
“想去就过去吧。”苏棠笑了笑,被青阑轻轻扯着往前走。
青阑根本是个坐不住的主,才用完早饭就拉着她出了门,说是待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到处逛逛,苏棠见她前两日受了不少委屈,便由着她了。
两人还未走到凉亭,便听见前方有说话声,苏棠下意识拉着青阑躲在了一丛茂密的树丛后,眼神示意跟着她们的两个丫鬟噤声。
“那兰玉也是个没有脑子的,竟然自己替你担了罪名,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你俩姐妹情深呢。”
柔柔软软的声音,言语中的幸灾乐祸很是明显,听起来年纪应该不大。
“就算兰玉说出了是我推那个傻子下水的,她也没有证据,到时候还是她自己遭罪。”另一个女声加了进来,听起来带着万分的谄媚:“不过还是小姐的计谋好,只是这次没有弄死那个傻子,还让她恢复了正常,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苏棠从树丛的缝隙中隐隐约约看到三个人在那湖中的凉亭之上,面对她站着的是两个丫鬟,其中一人还在说话,按照她话中的意思,她应该就是那个琴玉了,坐着的那个女子背对着她,插着满头金光闪闪的发饰,想来应该是那个三小姐--苏芷珊了。
“姐姐?”青阑也悄悄探出头,看见了不远处凉亭上的三人,看向神色变得阴沉的苏棠,有些不解。
青阑没有武功,听不清楚她们说的话,但苏棠可是一字不漏地听清了。
“我们过去吧。”苏棠转过头看向青阑,朝她和煦地笑了笑,拉着她站直了身体,意味深长地说:“等会儿你站着看好戏,看我发挥。”
青阑一头雾水地被苏棠拉着走了过去,凉亭中的三人看见苏棠和青阑突然出现,都惊了一惊,一时愣在原地。
苏棠今天着了一袭暗花细丝褶缎裙,三千青丝只用了一根玉簪束起,未施粉黛却也佳色天成,气质清冽,矜贵无双,一下子就把那恨不得把自己装扮成孔雀的苏芷珊比了下去。
“怎么了,见到姐姐都不行礼吗?”苏棠悠悠开口,看着三人的眼神微凉,似乎并不把她们看在眼中。
“见过大小姐。”两个丫鬟被苏棠那凉凉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抖,连忙跪下给她行礼。
苏棠没有理会两人,深沉的双眸仍旧直直地看着她这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见她没有什么表示,嗤笑一声:“苏芷珊,你可真没规矩。”
“苏棠溪!”苏芷珊似是被苏棠这轻蔑的一句话唤回了神思,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苏棠的鼻子,声音徒然一高:“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对你行礼?你以为你是谁?”
“我算什么东西?我有什么资格?”苏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面上的笑意渐浓,眼中的冰冷已经转成了浓烈的杀意:“凭我是你的姐姐,凭你欠了我一条命。”
“你……你说什么?”三小姐被苏棠这气场全开的架势吓得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面对这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苏棠溪,顿时打心里害怕了起来。
和苏棠对视的那一刻,苏芷珊才明白她眼中的狠绝不是假的,她真的会杀了她。
“啧 ̄你这样可真没意思。”苏棠伸手强势地拉住了苏芷珊的手臂,强迫她看着自己,勾起嘴角,悠悠笑道:“怎么?怕了?那天是你出的主意让她推我下水的?”
苏棠的视线转向了琴玉,她今天就要把这两个罪魁祸首给收拾了。
苏芷珊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苏棠,仍然嘴硬:“你说的我都听不懂,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说是我推你下水的,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吗?”
“证据?”苏棠神色变了变,因为她没有证据。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给人定罪,也不能自己动手去裁决有罪的人。
这种情况让苏棠觉得受挫,她现在必须的要坐实自己苏棠溪的身份,万不可有半点差错。
苏芷珊见苏棠沉默,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一把甩开苏棠拉着自己的手,嘲弄地说道:“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我料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是吗?”苏棠纤眉一挑,面上笑意未退,蓦然往前走了几步。
“你想干什么?!”苏芷珊被吓了一跳,被苏棠步步紧逼着往后退去。
腰部抵上了栏杆,但苏棠还是没有停住的意思,直到苏芷珊的半个身体都探出了凉亭,她才停了下来。
“你会水吗?”苏棠漫不经心地问。
她今天虽然不能杀了她们为苏棠溪报仇,但她不能让她们轻视了自己。
她要给她们一点教训,好让她们知道,她是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