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烈知道自家的主子向来是不愿意管闲事的,简单说道:“回主子,前方是朱将军家的四公子在调戏一位小姐,围观的人众多,才阻滞了道路。”
朱家四公子?
白战想起那个脑满肠肥的朱家四公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厌恶,再者他也没打算管这事,隔着车帘淡淡道:“走吧。”
“诺!”柯烈应了一声,派遣了随从去前方疏散人群。
本来熙熙攘攘的街道,生生被开辟出一条宽阔的车道来,柯烈扯了扯手中的缰绳,正要挥鞭,耳边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嗥叫声,他抬头去看,入眼的场景硬生生让他僵住了手中的动作,他难以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不远处,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蒙纱女子,只用了一只手,便把那身材魁梧胖硕的朱四公子的左手四指,向手背的方向掰成了十分扭曲的角度,毫无疑问,那女子渐渐用力一点,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指骨折断的声音。
这个女子在柯烈看来,武功并不高,但是她浑身上下不容侵犯的凛然气质,却是极其吸引人的目光的,再一看这女子手上那用力的狠劲,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肉疼,更别提当事人了,柯烈驱马驶过的时候,那朱四公子不住哀嚎求饶的声音。
当马车驶到正街街尾的时候,白战才放下了车帘一角,他揉了揉忽然抽疼起来的额头,突然不想去棠花居了。
去了又能怎样,睹物思人?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思念入骨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刚才那女子的身影,那个人的身影和苏棠好像,但是白战知道,苏棠不可能还活着。
想到这,白战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极其倦怠地出声:“回府,你去查清楚那个女子的身份。”
柯烈怔了怔,连忙应下,掉转了马车打道回府。
又是醉生梦死的一天,白战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但是他就是想这样放纵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只要想着苏棠,就似乎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翌日,睿亲王府贵客登门,而王府的主人却醉得毫无知觉。
“都给本公主滚开!”
随着一声怒喝,房门被人猛地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小巧的金丝边绣花鞋,那女子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横七竖八的酒坛子,径直走到醉成一滩烂泥的白战跟前。
啪!
十分用力的一巴掌,把白战的脸狠狠打偏过去。
但白战似是没有丝毫知觉,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惺忪醉眼看向来人。
呵,南宫怡,白战轻笑一声,翻了个身,没有搭理她。
南宫怡今日的装束十分隆重,眉若轻烟,眼若星辰,唇若点樱,一身深蓝色的翠烟长裙,日月星辰点缀其上,华美高贵,发间只一支珠钗绾住如瀑青丝,端得是亭亭玉立、端庄高雅的做派,那灵动眼波流转之中又透出一丝凌厉以及对白战的担忧。
再看白战,不过才一日,刚换上的一身白衣已经满是污渍,皱皱巴巴的好似许久不曾换洗,再加上他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哪还看得出一点当初那般出尘风姿的影子来。
这人是白战最不愿见的,他恨极了南宫怡对自己的利用,却又不能对她如何。
“哥哥。”南宫怡极其难过地看着白战,想起他变成这样的原因,眼中迸发出一抹恨意,扬声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死了也是活该!”
本来没有什么反应的白战在听到南宫怡说出的话后,猛地看向她,吐出一个字:“滚。”
暗哑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白战扔了手中空了的酒坛,起身摇摇晃晃往桌子上堆积成一座小山的酒坛子走去。
南宫怡见此默不作声,抿着樱唇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战身后,见他拿起一坛未开封的酒又要开始喝,不顾一切地夺下,往地上使劲一砸,酒坛顿时四下迸裂,和着酒水碎了一地。
“南宫战,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父皇好不容易开始重用你,你竟然拒绝进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南宫怡不及白战高,仅仅只到了他的胸膛,却强势地拉着白战的衣领让他低下头来和自己对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尽显。
她的眼中含着热泪,忧虑中又带着不甘心,苏棠的死给了南宫炙致命的打击她能明白,但她不信对自己哥哥的打击也能到如此之深,然而,如今哥哥在她眼中,已经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这是她从小仰慕的哥哥啊,他是她的希望,她的救世主,她不能让他这样堕落下去。
白战冷笑,疯?不,他没疯,他只是怕清醒,如果不喝醉,他闭上眼就是苏棠含笑的脸庞,然后她会说出那句,让他至今仍旧痛心疾首的话--白战,我恨你。
你瞧,苏棠就算说恨他,也是带着笑的,多残忍。
“滚。”
依旧是那个字,却变得单薄又无力,白战忽略了南宫怡眼中的泪,一把挥开她的手,转身绝决地往屋外走去。
“哥哥!苏棠已经死了,她死得其所,这是她的命!”南宫怡朝着白战的背影大喊,白战却罔若未闻,继续往外走。
“哥哥,你还有我,还有母后,我们白家上百年的基业都要靠你稳固啊,可是你如今这番样子,让我们如何不担忧,如何不心痛!”
南宫怡跑上前,拉住了白战的衣袖,声音里饱含哭腔和颤抖,到底是血脉相承的兄妹,看着兄长如今这般样子,她心中亦是难受痛苦。
白战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南宫怡的眼睛里全然一片死灰,之前他一直强撑着,如今也不想再掩脆弱,语落艰涩:“她从小便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小时候我也总觉得,就算她死了,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相伴,她如母后所愿,对我暗生情愫,但我却没有看清自己对她的心意,直到我渐渐懂得对她的感情。
我不想再把她牵扯进来,但是你们都说我被她的美色蒙蔽了双眼,当你们意识到宫霓裳的想法的时候,便计划除她,那时候我还以为,对她我不过就是动心罢了,她若死了,以我这样无心无情的人,最多就是会难过十天半月,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业,我决定亲手杀她,可是真当她死了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也跟着她一起死了,是我……是我亲手逼死了她……”
白战闭上酸涩无比的眼睛,幽幽道:“她是那样狠,用她自己来惩罚我,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对她承认我喜欢她……”
他这样说着,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滚落,润湿了他苍白干涸的嘴角,可他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白战低头看向南宫怡,眼神冰冷却又带了一些怜悯,“傻妹妹,不仅仅是苏棠,就连我们,也不过是母后争权的工具。”
我们甚至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南宫怡怔怔地看着兄长的眼泪,一时哑然,从来都以一副冷血面孔对待世间众物的哥哥竟然哭了……
是幻觉吧,南宫怡刚想抬手去确认一番,但白战却转身离去了。
南宫怡眼睁睁看着白战晃晃悠悠地离去,愣了好一会儿,才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
“你给我站住!”众目睽睽之下,南宫怡以及顾不上公主形象,大声阻止白战离去的脚步,几步走到白战跟前,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气势迫人地看向他:“你说的不对,我们争,是为了我们自己!若我是男儿身,我绝不会依靠你去争夺那个位子!”
“是吗?那个位子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好吗?”白战冷然地看着她,面上如常般没有什么表情。
南宫怡也不示弱,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自小离宫,永远不会知道,身为嫡长公主的我,因为是皇后所出,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却遭受了无数白眼,父皇不疼我,母后冷落我,宫人们表面恭敬,暗地里都对我冷嘲热讽,这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呢!我什么都不曾拥有过!所以,我要争,我要变强,我要把我不曾拥有的一一获得,我要让那些看低我的人伏在我的脚下求饶!哥哥,你帮我,你帮我好不好!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南宫怡眼中含泪,脸上带着愤然恨意,带着不甘心,精致的小脸扭曲着,似乎已经陷入疯狂。
她作为天家的公主,却是虚有其表,她自小活的太憋屈,如今眼看着自己就能翻身成为人上人,但是哥哥却这般意志消糜,不求进取,她怎能不恨,怎能甘心!
“你的野心,一点都不比我这个兄长小啊。”白战悲悯地看着自己的胞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背过身,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但你永远也不知道身为嫡长子的我,已经经历过了地狱。”
南宫怡没有听清他那句话,走上前追问道:“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回去吧,我清醒了。”
说完,白战也不管南宫怡听没听懂,仰头一笑,心中却是万分悲凉,事到如今,他还有退路吗?
白战知道南宫怡来找他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南宫炙已经把他们逼上绝路了,虽然他一直醉生梦死,但他还是知道,他那深居宫中的母后,他那大权在握的外公,无一不在受着来自南宫炙的报复。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他也想做很多事,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一边是他的家族兴衰,一边是他的儿女情长,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只是最后,他做了选择,他放弃了苏棠。
白战知道南宫怡来找他的原因,他仍旧记得南宫炙那天在断情崖上对他的威胁,现在南宫炙渐渐逐一实施,而他的母族却因为没有防备而被弄得措手不及,现在更是顾此失彼、疲于应对,才不得不让南宫怡来说服他。
苏棠现在不在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反正没有了退路,不如拿命去搏一搏。
南宫怡见自己此行达到了目的,也不再逗留,她今天约了李尚书家的嫡小姐去寺里祈福,出宫之前她的母后给了她这个任务,她不得不先把这件事放在首位,此时,她已经差不多迟到了半个时辰了,想着母后另外的吩咐,南宫怡不敢耽搁,匆匆离去了。
她明明本该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么多年来,却要去仰人鼻息,这种日子,她真的受够了,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这些人通通都踩在脚下!
南宫怡走后,柯烈便走上前来,低声禀报:“主子,那个女子的身份属下去查了,她是苏大人府上的大小姐--苏棠溪。”
“苏棠……溪?”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白战有一瞬间的恍然:“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柯烈恭敬回道:“主子之前一直不在京中,自然是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
“你这些年来往京中频繁,关于这个苏棠溪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白战本来对很多事情都很冷情,但他现在却对这些所谓的‘陈年旧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柯烈点头之后,他走向了书房:“你过来把关于她的事都说一说。”
柯烈两三步跟了上去,心中也对主子这突然的变化感到有些惊奇,不过,就算主子今天没有兴趣,他还是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上报的。
两人进了书房,白战站在窗前看着屋外的繁花似锦,面上是一贯的冷漠,一身脏衣多多少少也损了一些他的气度,却也无伤大雅。
柯烈等了一会儿,没见主子问,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有些事情主子是知道的,那苏大人本来只有一房正妻,双他自从二十年前从禹州回来之后,便在一开始的五、六年内大肆纳妾,差不多半年就纳了一房,其中便有一个叫楚焉儿的戏子,是苏大人最开始纳的妾,也很受苏大人宠爱,她不久就怀了身孕,生下的女婴就是现在这个大小姐苏棠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