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回天乏术珠病逝
贾珠的身子状况一直反反复复,福利人都习惯了,可这一次晕厥过去却是头一回。贾母匆匆让人去请了大夫来,自己撑着拐杖疾步往贾珠的院子走去。刚刚走到榻前,就见贾珠青白着着一张脸躺在床上,李纨在一边拿着帕子擦泪,床榻边的凳子上还放着喝尽了汤药的碗。
“究竟是怎么回事!”贾母看到自己的大孙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心中又急又痛,连忙问李纨。
“孙儿媳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喝过药之后大爷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小憩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了!”李纨也是一脸憔悴,她又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丈夫本就劳累,贾珠又是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就醒不过来,她心里也是既着急又害怕,生怕贾珠这么一睡下去就一辈子都起不来。
徐慧微微眯起了眼,目光直直看向贾珠床前的那碗药。李纨说贾珠是喝过这药之后才晕厥不起的,难不成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可是给贾珠煎药的人都是王氏看过的,怎么会有人能拒绝王氏送来的打赏却铤而走险毒害贾珠呢?
等着赖大将请来的陈太医带到时,房内诸位女眷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把完脉后陈太医脸色凝重地叫人取来煎药的药渣,翻阅了几下才拿来帕子擦干净手,道:“府上的珠大爷只怕是食用了相克的药材,所以才会晕厥不起。”
“太医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母脸色一变,追问道。
“老夫从前给府上这位爷开了一副药方子,里头便是含有一味药白芍。”陈太医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可适才老夫在翻查煎药剩下的药渣时却发现里头多了一味藜芦,只是药量很少。古籍上言,藜芦与白芍相克,同时服用不仅不会对身子有好处,反倒是会产生毒性。珠大爷会晕厥过去,只怕就是这样的缘故。”
“那还请大夫给换个药方,再给珠儿调理一下。”贾母急忙道。
“久病之人阴虚亏损,老夫也不知道珠大爷服用了相克之药有多长时间,只能换个药方慢慢调理就是了。”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后宫中阴损的手段,没想到这荣国府里也是一样。只是话多会惹祸上身,他是不打算提点了,端看这位荣国府老太君自个儿想不想得出来是有人暗害他的孙子咯。
贾母让人送了陈太医出府后才把贾珠身边伺候的人连同厨房的人一并全都叫了出来,大冷天的一堆人全都跪在地上,寒气从膝盖处顺着血脉往身体里到处乱窜,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珠儿媳妇来看看,你们院子的人都来齐了吧?”贾母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道。
李纨确认了一下才回道:“厨房负责煎药的玛瑙不在!”那是二太太给指派过来的,李纨也不敢叫她做什么粗重活,又得知她对药理熟知一二,索性就让她负责贾珠一日三次的煎药,从前也从未出过什么问题,可如今贾珠一旦病发她就不见了,难道是!李纨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今儿珠大爷的药就是她负责的……”
贾母脸色一凝,吩咐几个粗使婆子:“赶紧去搜!”
徐慧此事便道:“老太太还得叫守门的人来问问,要是那个玛瑙逃出府去便不好了。”细想之下,她其实觉得玛瑙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更多一些,不管玛瑙是不是真的谋害了贾珠,只要她一死,线索就是全断了。
王氏一边擦泪一边跟着道:“大太太说得是,可怜的我的珠儿!老太太一定要找出是谁那么心狠手辣!”心中却是暗恨自己身边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人,这才害得她的儿子遭了罪。
婆子们最终在小花园的一个井里找到了被泡得浮肿的玛瑙。正如徐慧所想的,玛瑙一死,贾母也就没了追查下去的线索,只是贾母到底不放心,就将贾珠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一遍,煎药的人也从抓药处直接调拨过来;又吩咐府里的人不许多嘴,要是被她发现有人擅自议论,便立刻发卖。没过几天果真处理了一个背地里说事儿的丫头,将她全家都卖去西北,府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如此大闹了一番,这个新年也是过得很不痛快。
“闹了一场,府里还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按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说玛瑙是失足掉下去的,可是这府里的人哪有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的。”沈氏斟了一杯茶端给贾琏,“大太太跟我说起过此事,我便觉得是有人蓄意为之,故意要害死珠大爷的。”
“其实想想也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出的幺蛾子,咱们只能自己警惕一下,吃的喝的都吩咐身边信得过的人去做便是了。”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母已经很久不见大家一块儿吃饭了,如今都是各自在各自的院子里解决午膳跟晚膳。贾琏啖了一口碧螺春,“老太太明面上是追查不下去,可实际上她是怎么想的咱们都明白。老太太在府里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肯定不少,此事咱们只管等着消息就是了,旁的都不要去追究。”
“我听你的。”沈氏的娘家在直隶,京城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却很少出门应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指不定还有人疑心是大房做下的,一动不如一静,索性这段时间还是安心呆在府里最好。
“后天两位师傅就要回来了,你记得叫下人把屋子给打扫干净。”贾琏又道。今年他要下场试考,这几个月更是要加倍努力才是。
“已经吩咐人去办了,我想着这些天还冷,便又让针线房的人赶制了冬衣跟棉被,也算是多谢他们对你的悉心教导了。”沈氏浅浅一笑,“你先去午休一会儿吧,下午还得读书不是吗?等一下妹妹也该过来了。”
“琬儿?”贾琏有些好奇,“你最近跟妹妹倒是经常一块儿玩耍了。”
“大太太说她事情繁琐,有时候只怕是忽略了妹妹,索性叫我带着妹妹学习字,也好叫我跟妹妹多亲近亲近。”沈氏原本也愁自己不能跟这个小姑子相处融洽,好在徐慧给她这么一个建议。
“那也好。”贾琏喝尽这一杯茶,“那我先去书房了。”
“好的。”沈氏起身相送,看着贾琏走了出去后才吩咐身边的月季,“准备好糕点跟热茶。”
“是。”月季应了一声,又道,“方才彩英来过,说是来给二奶奶请安的。奴婢说二奶奶正跟琏二爷说着话,把她打发走了。”
彩英是老太太送给贾琏的通房,素日里总爱持着老太太的身份欺压院子里的其他丫头。沈氏拿来装着沉水香的香料盒,勺了一勺香料放在香炉里,漫不经心地道:“你做得很好,那丫头能不见就不见,免得见了我心烦。”
“那奴婢以后也都这样打发她好了。”月季是沈氏的陪嫁,跟沈氏是一条心的,“奴婢先去准备二姑娘爱吃的糕点了。”
沈氏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烟雾,目光悠远绵长。大太太对她好,倒没有提起通房丫头的事儿。老太太却是觉得大太太安排不妥当,所以才安排了彩英进来。到底是谁不妥当,她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
却说贾珠晕厥过后身子便一直不见好转,虽说陈太医给换了一个排毒调养的方子,可贾珠的底子毕竟是被伤着了。府里的大夫也是三天两头就给贾珠把脉,只说贾珠服食伤身的药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沉疴难愈,不宜大喜大悲,不宜接近女色,这段时间更不宜伤神,否则后果难料。
此时贾珠跟李纨的哥儿却是偶感风寒以致高烧不退,在得了王氏跟贾母的同意后,李纨便将云氏还有尹氏给提了出来,叫她们尽心侍奉贾珠,又派了祝嬷嬷在一边看着。原以为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贾珠的身子也逐渐好转,却不想贾珠却是再一次晕了过去。
不管是太医还是府里的大夫都查不出贾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儿昏厥,偏生贾珠却一直不见转醒。云氏跟尹氏哭着说自己只是尽心照顾贾珠没有半点松懈,却依旧挽回不了贾珠的性命。就在他跟李纨儿子周岁后不久,贾珠便药石无用病殁了。
李纨抱着儿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两个丫头也是一脸戚戚的样子,心里却是盘算着要怎么逃出二房。她们觉着自己还年轻,总不能跟珠大奶奶一样就这么守寡了,左右她们都只是通房,放出去配小厮也是可以的。所以在李纨问她们有什么想法时,她们都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李纨心如死灰,没有过多纠缠便将她们送了出去了。
赵姨娘站在门口抚着自己八个多月的肚子,看着外头夕阳缓缓沉下。跟她同住一个院子而屋子相对的周姨娘却是叫人拿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将一个香囊丢进里头,看着火舌将香囊吞噬,嘴角上勾露出个阴森的笑意。
那香囊,跟从前尹氏身边的一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