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横流,万里涛浪拍舟,疾波涌。江客独饮酣醉,举目望,身在何处?月淡星稀暮色浓。长风起,雾不散,重重。
遥目江东,南朝多少英雄,俱成空。十六年梦生死,何人问,泪者何悲?朝着衣冠暮为狼。道不尽,此中恨,滔滔。”
枯卧船舱,舟行千里犹不觉,夜深人难静,一盏白烛泛起微微光亮,火花跃动,歆瑶的手在颤抖,手中是一张宣纸,先前李成枫交与她的。
歆瑶强支起虚弱的身子向门外走去,江水波动船只。
甲板的风很大,李成枫提着坛酒坐在上头,酒是先前向船家要的。
年轻的剑客独自买醉,歆瑶见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痛:谁人问,泪者何悲?你的苦楚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么?
他也曾有过凄苦的回忆,歆瑶眸中起了一丝水雾,情绪再也按捺不住,迈着虚浮的脚步,上前从身后抱住他。
腰间的素手是如此熟悉,李成枫轻轻握住,柔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歆瑶额头轻抵他的肩背:“我只是胸口受了一箭,又不是动弹不得。”
“外边终究风大,别着凉。”李成枫感受着身后的柔软,反手轻拂她的青丝:“你回去罢。”
歆瑶眼眉低垂,霞飞双颊:“这里风冷,你抱我回房间,慢慢将你的过去说与我听。”
李成枫自然不会忤了她的意,抱起她走回船舱。
替她盖好被绒,李成枫坐在床边,拉着她的纤手,与她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思绪穿越了时空:
自前朝以来,南北划江而治,北朝周,据江北掌巴蜀,控弦何止百万;南朝梁,依托大江之险,坐拥江南之地,两国对峙近百年之久。
周帝萧昌自即位起立志一统,苦心经营七年,终是等到了灭梁契机。十六年前,即北周显庆七年,秋收过后,周帝萧昌,穷三代之积累,倾举国之力,兵分两路,一路兴兵二十万自巴蜀出而犯荆襄,一路起水陆五十万自两淮而直下江东。
显庆七年冬,周人尽歼江东水师,兵临梁都江宁,围攻十日终是破城,是夜,梁帝李烨杀尽妃嫔,自刎殉国,太子李祖佑纵火东宫,葬身火海,天下终归一统。
他的师父名叫吴越,曾经的南梁东宫剑师。
吴越年轻时纵剑天涯,遍访名师,一身剑术精妙俯瞰芸芸众生,四十余岁遭逢变故,归隐故国,受李祖佑礼遇,出任东宫首席帝师,他的名与他的剑也随之淡出江湖。
那场大火烧起时,他与一群人奉命护卫五岁的太孙出城,那一夜,江宁城从未有过的喧嚣,喧嚣是有颜色的,它是一抹红,既是冲天的火光,也是溅起的鲜血。
江宁城死了许多无辜百姓,行凶者既有封不住刀的周人,也有些许梁人。
李成枫的家毁于那一夜,他不知道该恨谁,破城的是周人,但冲进他家里的却是一群江宁城的泼皮无赖,那些人在乘乱烧杀抢掠。
五岁的李成枫逃到了大街上,这是爹娘用性命换取的时间。
街道上尽是人,都在不知目的地的奔逃。
李成枫没有怨过吴越,哪怕当时他救下自己只是为了兵分两路冒充太孙,吸引周人的注意,但终究是他带着自己冲出了重围,离开那座比夜色更黑暗的南朝第一城。李成枫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在前面奔命,后面无数追兵。
吴越没有中途抛下他,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要给真正的太孙更多活命机会,为那群人争取时间。
相反,李成枫很敬重自己师父,是他教导自己剑术,若是没有他,可能十六年前的江宁会多一具五岁的无名尸首。
这么些年来打着云游四海的幌子,实际确是为了探寻太孙下落,直到吴越病去,也未曾查到音讯。
师父一心想复国,他是含恨而终。
李成枫从未想过要接下这个使命去奋斗,那群江宁城的泼皮后来被周人用来平息了民愤,毕竟以后就没有周梁之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起祸事是因周人南下而起,却也是他们替自己报了仇。
李成枫属于天生的剑道胚子,吴越看出了那份天赋,有这种天赋的人不多,他有,李成枫有,他另一个徒弟也有。
杀吴惧,既是李成枫登上剑道巅峰的必经之路,也是吴越临终的遗嘱。
吴越一身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只有两人,一人便是李成枫,另一人,如今傲立剑道之巅,他就是吴惧。
吴惧是吴越一手养大的孤儿,视如己出,十六年前,江宁城破,吴惧降了周。
“吴惧我在蜀中就曾听说过,他的名声太响。”歆瑶坐在床上,头靠着他的肩膀:“你能胜得了他么?”
李成枫轻笑:“他名字叫吴惧,却十六年不敢出江东,我又何惧他。”
歆瑶咬着唇:“我不管你输赢,只盼你能活着回来。”
“若是输了,吴惧不会放我回来。”李成枫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他已经四十三岁,而我才二十一,他又怎会让我活着离开。”
“那你就不能晚几年再去吗?!”歆瑶闻言泪水潸然。
李成枫转头在她额上一吻:“我的剑正直锋芒。”心底却是苦笑:与你在一起几年过后,恐怕我连拔剑的勇气也没了。
歆瑶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那我怎么办?”
“我若是死了,你便将我葬在江宁城郊,。”李成枫的声音有些苦涩:“自己再去找个好人家嫁了,等到清明时节为我遥祭一炷香就是。”
歆瑶语带哭腔,却万分坚定:“不,你死了,我就与你同去。”
李成枫最怕的就是这种结局,声音有些急了:“你怎地,怎地就如此不开窍,你如此说,又让我在与吴惧拼剑时如何不分心。”
“不要!”歆瑶紧紧搂住他:“我不会去寻死,我会在你坟前结庐而居,好好活下去,你也不要再提让我再找什么人家,我就那样守着一世。”
这是世间最美的情话,李成枫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
“我心甘情愿,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假装失忆的歆瑶想起了那日的山野,她有些恐惧:“也许,还生不如死。”
李成枫扶正她的身子,两目对视:“若是我能杀了吴惧,我会带你寻一个世外桃源,隐姓埋名。”
歆瑶幽幽地看着他:“你可不许骗我。”
李成枫嘴角扬起,微笑道:“我又何时骗过你。”
歆瑶破涕为笑:“那我要你为我盖一栋竹屋。”
李成枫补充道:“屋前还要开出一片空地种上些果蔬。”
“没错,我还要养许多的鸡鸭家禽。”
两人忘记了愁绪,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着可能的未来,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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