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他已经看到,一切都将在自己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但他并不知道,所谓谈判和执行,那完全是两码事。
在第一次谈判时,明军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压根不打算要真谈判,而这一次……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因为在战后,宋应昌曾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夫倭酋前后虽有乞贡之称,臣实假贡取事,原无真许之意。”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日本人是想谈和的,但我是忽悠他们的,您别当真。
这就是说,明军从上到下,是万众一心,排除万难,要把忽悠进行到底了。
但协议毕竟还是签了,签了就得执行。于是接下来,李如松用行动证明了这样一点:他除了会打仗,搞政治也是把好手。
根据协议,明军要撤出朝鲜,但李如松却纹丝不动,反而烧掉了日军的粮仓,端掉了对方的饭碗。
日军是真没办法了,打不过又闹不起,明知李如松是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偏偏还不敢得罪他,就当吃了个哑巴亏,硬着头皮派出使者,那意思是,你不撤我认了,但互派使者的事,麻烦你还是给办了吧。
在这一点上,李如松还是很够意思的。他随即派出谢用梓与徐一贯两人,随同沈惟敬一起,前往日军大营。
小西行长十分高兴,因为自从谈判开始以来,他遇到的不是大混混(沈惟敬),就是大忽悠(李如松的使者),感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对方终于派出了正式的使者,实在是可喜可贺。
但他不知道的是,明朝派来的这两位所谓使者,谢用梓是参将,徐一贯是游击,换句话说,这两人都是武将,别说搞外交,识不识字那都是不一定的事。
之所以找这么两个丘八去谈判,不是明朝没人了,而是李如松根本就没往上报。
这位仁兄接到日军要求后,想也没想,就在军中随意找了两人,大笔一挥,你们俩就是使者了,去日本出差吧。
现在忽悠你们,那是不得已,老子手里要是有兵,早就打过去了,还谈什么判?!
李如松没当真,但日本人当真了。万历二十一年(1593)五月中旬,小西行长带领沈惟敬、谢用梓以及徐一贯前往日本,会见丰臣秀吉,进行和谈。
对于明朝使臣的来临,丰臣秀吉非常高兴,不但热情接待,管吃管住,会谈时更是率领各地诸侯权贵到场,亲自参加,张灯结彩,搞得和过节一样,仪式十分隆重。
当沈惟敬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明白:这下算是忽悠大了。
虽然日本人糊里糊涂,但一路过来,他已经很清楚,身边的这两位使者到底是什么货色。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挺下去了。
沈惟敬就此开始了谈判,虽然从名义上讲,谢用梓和徐一贯才是正牌使者,但这两个大老粗连话都说不利索,每次开会口都不敢开,只能指望沈惟敬忽悠了。
于是每次开会之时,大致都是这么一幅场景:丰臣秀吉满怀不会这么简单,但石星一口咬定,加上打仗实在费钱,半信半疑之下,他同意与日方议和。
于是历史上最滑稽的一幕出现了,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忽悠,中日双方终于停战。
万历二十一年(1593)七月,在日军大部撤出朝鲜后,明军也做出部署,仅留刘綎、骆尚志等人,率军一万五千余人帮助镇守军事要地,其余部队撤回国内。
无论有多么莫名其妙,和平终究还是到来了,尽管是暂时的。
宋应昌升官了,因为在朝鲜战场的优异表现,他升任右都御史,兵部侍郎的职务,由顾养谦接替。
李如松也升官了,本就对他十分欣赏的明神宗给他加了工资(禄米),并授予他太子太保的头衔。
三年后,辽东总兵董一元离职,大臣推举多名候选者,明神宗却执意要任用李如松,虽然许多人极力反对,但他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李如松走马上任,一年后他率军追击敌军,孤军深入,中伏,力战而死。
在所有的战斗中,他始终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更谈不上知书达理。他桀骜不驯,待人粗鲁,但这些丝毫无损于他的成就与功勋。因为他是一个军人,一个智勇双全、顽强无畏的军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他击败了敌人,保卫了国家,在我看来,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他虽是武将,却并非粗人,因为在整理关于他的史料时,我发现了他的诗句:
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
谈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
四百年华已过,纵马驰骋之背影,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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