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都城永安是大商国最繁华的城市,千街万巷,车水马龙。紫禁城永和殿是大商国最高的宫殿,朱墙黄瓦,金碧辉煌。
十一丈高的永和殿正脊上,坐着一个穿黄色便服的年轻男人。男人身材并不如何高大,有些瘦削,有点俊朗,只是眉眼间透着些许忧郁,正托着腮,坐在这座帝国最高的宫殿顶上,静静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帝都。
刚从架梯爬上来没一会儿的小太监,终于还是忍不住细声细气说了句:“皇上,恕奴才多嘴,这大殿的顶儿上风大,容易着凉,您还是回养神阁休息吧,不然大总管又要骂奴才了。”
男人侧过头看着小太监,温和的笑了笑:“不怕,是朕自己要爬上来看风景的,尚父如果要骂你,朕跟他解释。”顿了一下,又问小太监:“凤英的气消了吗?”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答道:“国舅刚走,皇后娘娘这会儿应该高兴起来了。”
男人又笑了笑,缓缓的说道:“这几年难为她了,和朕同床异梦,人前却要装成恩爱夫妻。她自己有喜欢的男人,又不能在一起。只好让他扮作国舅,一个月见那么一回,也只能陪她说说话,朕都替她难过……可这些话,朕又能跟谁说呢?余福啊,别嫌朕烦,朕只能跟你唠叨唠叨。”
小太监余福轻轻地说了句:“奴才不敢”,然后低下头去,半句话也不敢再接,余福不是很明白这个叫殷广的男人。其实小太监余福很想问问他,你明明是大商国权力最大的人,可现在大太监敢欺负你,王爷们想欺负你,皇后也瞧不起你,你怎么会活的如此狼狈?可是余福真的不敢问。
更丢人的是,坊间传闻国师唐扶龙有个小儿子,十一岁就中了江南道第二名举人,第二年却打死也不肯进京来考进士。别人问他为什么,这小子说进士是天子门生,自己可不想有一个连太监都能欺负的天子老师。这个陛下啊,连个小屁孩都敢瞧不起你。余福在心里算了算,好像皇帝殷广偶尔能欺负一下的人,也就是自己和小宫女文秀了,唉,被这样的皇帝欺负,心里真闷。
想到这里,余福不禁又瞧了瞧坐在大殿正脊上的殷广,只见他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三妹这时候应该到江南道了,真羡慕她,可以优哉游哉的闯荡江湖,可惜朕却只能做皇帝,其实小时候朕也有个江湖梦,也想过当个大侠,只是长大了,梦就碎了。”
小太监余福望着皇帝,一脸的无语,余福突然又想问这位皇帝陛下了,您这一天天的都是在想些什么啊?知道有多少人在恶狠狠的盯着那皇位吗?你却说你不想当皇帝,想当大侠?
——————————
余福依然记得,三年前,京城最大的青楼水月楼来了个色艺双绝的新花魁柳师师,先帝徽宗自诩风流,做太子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纨绔,自然是不肯错过。见到柳师师后,惊为天人,当即做诗称赞,“嫦娥不及美人妆,水月楼中玉生香”,于是,从此就君王不早朝了。
不想,乐极生悲,徽宗因年老体衰,行乐时服用“极乐欢喜丸”过多,终于得偿所愿,极乐欢喜而去了。可柳师师从此不知所踪,留下了倒霉的水月楼老板顶缸。
先帝驾崩,宫中一片大乱。当夜,无子的皇后王娘娘与康王、越王密议,准备拥立康王登基,并召集了二百余死士,打算乘夜杀死太子和拥护太子且手握禁军的大内总管杨靖忠。
得到密报的大内总管杨靖忠率领禁军将太子保护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王皇后和康王、越王,以及他们的数百亲信,随后杨靖忠毫不犹豫的亲手绞死夺宫失败的王皇后,一时间老宦官的凌厉狠辣手段,使得宫内外谈之色变。
第二天清晨,大总管杨靖忠拥立太子殿下殷广登基。因拥立有功,杨靖忠被新帝加封为中书令、成国公,并尊为“尚父”。
其实在这之前,杨大总管和王皇后的关系好的很,王皇后有很多事情都是找大总管商量着办的。关系那么好的两个人说翻脸就翻脸?余福读书少,确实没办法理解宫廷里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事情。
————————
殷广回头望了一眼小太监,“余福啊,我们下去吧,尚父也快来了。”被打断思绪的小太监赶快爽朗的应了一声。
两个人从架梯上慢慢下来,殷广负着手,悠闲的站在永和殿前的丹陛上。见到皇帝从大殿顶上下来了,那些等着维修大殿的工人们战战兢兢的磕头,殷广笑着摆了摆手,余福抱着拂尘恭恭敬敬的站在殷广身后。
以前,站在大商国皇帝身边的是大内总管杨靖忠,帝国权力最大的太监。后来,权倾天下的大总管开始代皇帝处理朝政,每天忙的很,于是新帝殷广身边的太监换成了副总管魏德全。不过相比之下,皇帝本人更喜欢让这个不大爱说话的小太监余福跟在自己身后。
有次余福小心翼翼的问皇帝陛下,怎么会喜欢让自己这个从乡下来,什么也不懂的小太监每天跟在身后呢?皇帝陛下瞧了瞧他,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笑着说:“朕就是喜欢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让余福相当无语。
杨靖忠曾对身边人说,自己是个无趣的人,不止长相无趣,生活也无趣,他只对权力和整人有兴趣。如果有一天,他没有权力,再不能整人,那天他就真正死了。
这位爱穿紫袍的大内总管有一句被史官们记在史书上,后来流传千古的名言:“皇上但禁中坐,外事听老奴处置。”这让皇帝本人和大臣们都愤慨无比,但大权旁落,新皇帝也只好每天在后宫和御花园里转转。
于是,大臣们联名上奏,请求皇帝收宦官之权。闹了几天,杨靖忠的权力没有被收回,反倒是一些大臣们被贬谪做地方官去了。
司徒郭崇,被贬到陇庭道做经略使。国师唐扶龙,被贬为三品护国法师,去了江南道。御前侍卫统领姜永春,贬为四品江陵将军。其他联名的官员也都贬为各州郡刺史,太守,都尉等等。
大商国的新帝殷广或许对杨靖忠很是不满,但杨靖忠只是专权,对皇帝的忠诚还是有的。而且,不为人知的是杨靖忠在贬谪那些大臣之前和皇帝偷偷商量过。
比如姜永春在江陵州,便可以抵挡平西王殷权东进,唐扶龙在江南道,可以阻止岭南王殷春北上,郭崇在陇庭道,负责阻挡可能趁乱南下的大夏人……看起来嚣张跋扈的太监,懦弱昏庸的皇帝,却联手下了好大一盘棋。显然比起太监专权,新皇帝更在意防备的是那些裂土封疆的藩王们。
“老奴参见皇上。”
正在沉思中的殷广回过头,帝国最有权势的那位身材高大,长相丑陋的白发老太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白发紫衣的老太监捧着拂尘,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两名带刀侍卫。
望着向征性弯下腰去的老太监,殷广一脸温情的笑容,“尚父免礼,尚父辛苦了。”
“皇上,老奴不敢当,为皇上做事是老奴分内的事,不敢说辛苦。”大总管杨靖忠满脸堆笑。
白头发的大内总管话音还没落,身后就有一股劲风骤然袭来。瞬间,老太监堆笑的脸就扭曲了起来,不及回头,手中的拂尘向后扫出一记凤摆尾,将刺向他后心的这一刀硬生生打偏。老太监从容转身,刺客在空中打了个转,闪着寒光的钢刀又直直刺向他的心口,可是这一刀离老太监的心口还有一寸,却硬生生停顿在半空中,仿佛有无形的盾牌挡在前面,任他再如何催动内力,却也无法向前推进一分一毫。
与此同时,跪在永和殿丹陛上的那群工匠中有四人如闪电般飞掠过来,合力将出刀偷袭的刺客擒下。
永和殿门前的几名侍卫,也慌忙冲过来,将皇帝陛下护在身后。
任谁也没想到,刺客竟是杨靖忠身后带刀侍卫当中的一个,另一个侍卫吓的魂不附体,后知后觉的慌忙抽出刀指住这名大胆刺客的后心,只是手还在不停的抖。
杨靖忠狞笑着伸出雪白细长的手指,劲气透指而出,凌空点了那名刺客的穴道,不让他有机会寻死。
大内总管这才慢慢踱到那名刺客面前,再次伸出雪白细长的手指,缓缓的撕下那名带刀侍卫的面皮,相貌平平的面皮下,竟然是一张清秀的脸。
杨靖忠狠狠抽了面目清秀的刺客一耳光,刺客的嘴角在流血,牙齿也被打落了几颗。
那名刺客冲着杨靖忠狠狠啐了一口,鲜血含着碎牙吐在杨靖忠的紫衣上,含恨骂道,“只恨没能杀了你这阉贼和那个昏君。”
大内总管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冷冷说道,“押到内使司,记着,不要让他死了,不然你们几个都得给他抵命。”
侍卫们答应一声,将被点中穴道的刺客拖了下去。
老太监这才转过身,对着皇帝歉意的一笑,“皇上受惊了,老奴之罪,待老奴去内使司亲自审问,揪出幕后主使。老奴告退。”说完,向皇帝弯下腰去行了个礼,转身向内使司方向走去。
看着杨靖忠走远,目睹这场好戏的殷广终于收回了笑容,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好大的鱼饵,连刺客都能混进侍卫队伍,这里还是皇宫吗?两千年未有的盛况啊!”
气急败坏的皇帝甩了一下袖子,阴沉着脸问余福,“朕这是不是要名垂青史了?!”余福哈着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