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儿把箱子里的锦被一件件的抱出来,嘴里还唠叨个没完:“我就不明白,咱们要不是为了赚钱,干嘛花六千两盘个药铺回来,还养活那么多闲人?您倒好,真成了观音娘娘身边的散财童子了。”
元熙趴在桌边,用小簪子戳灯油玩。令儿铺完了床,也做到桌边,倒了碗茶:“渴死我了。”
“唠叨这么久,能不渴吗?”元熙把小簪子扔下,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娘当年把你送进府里,不会是嫌你唠叨吧?”
“我是一片好心,你全当耳旁风。”令儿没好气的坐下:“尤姨娘和族老要是知道咱们在外面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非得把你嫁出去不可。”
“我听他们的?笑话。”元熙拿过药铺伙计整理的药单,一张张的翻看:“要是听他们的,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小姐,你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奇怪的事儿,咱们买这药铺到底干嘛用啊?”令儿凑上前来,也跟着元熙看药单,只是她看不懂,药单上各式各样的名字,她也就认识那么两三样。
“真想知道?你帮我煮一碗热汤面我就告诉你。”元熙拿过笔墨,在纸上开始勾画。
令儿心里好奇,只能下厨擀面,才刚半个时辰,她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汤面端了上来。透亮的汤汁,漂浮着翠绿的香菜,面条又细又劲道。
见元熙喝了口汤,令儿急切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元熙笑道:“你知道跟李掌柜一条街开药铺的是谁吗?”
令儿摇摇头,这越西州人生地不熟的,她哪里知道谁是谁?令儿似猫儿似的端着小手:“是谁啊?”
“皇长子呗。”
“啊?”令儿瞪大了眼睛,满不相信:“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去看。”
“这还用看吗?你没听见李掌柜说,那家药铺背后的东家是京城里的大官,连宰相都怕他。宰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让宰相畏惧?”元熙挑起几根细面,送入口中:“咱们的高宰相在朝廷里一手遮天,可他就怕一个人——萧容深。”
令儿目不转睛的望着元熙,缓缓往嘴里送花生,半晌她才嗤嗤笑出声:“小姐,您说的太有意思了,再来一段儿吧。”
元熙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死丫头,你把我当茶馆里面说书的了?”
“不是啊,我是真觉得有趣儿,”令儿凑上前来:“你说那宰相不是要听皇上的吗?皇上下面是王爷,那皇长子现在还没封王呢。他干嘛不怕王爷,专怕皇长子啊?”
“高秉延高宰相曾是萧容深的少师,十六年前,高秉延就身兼宰相和少师两职。因他和东林洲当时的宗主上官临卿不和,两人在朝廷里斗的你死我活。高秉延棋差一招,眼看着就要满盘皆输,当时才十四岁的萧容深设下一计,害的上官临卿满门抄斩。”元熙冷笑道:“你想想,十四岁就能设这么狠辣的圈套,能不让人害怕吗?”
令儿目瞪口呆的望着元熙,甚至忘了往嘴里送花生:“什么计,竟这么厉害?”
“那个时候,朝廷在东林洲刚打完一场大仗。兵权未收,军队都归上官临卿掌管。萧容深假传圣旨,要上官临卿带兵北上,镇守边疆。上官临卿没有防备,就带着军队向北去了。你知道,朝廷就在北方,皇上当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连派七道上谕询问,全被高秉延扣住了。两边都得不着信儿,高秉延趁机诬陷上官临卿举兵叛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又打了一仗,上官临卿兵败被杀,他府上的人也都被高秉延灭了。”
令儿长长舒了口气,摇摇头:“真惨啊!难怪我看见皇长子就浑身发冷。”
令儿收拾好碗筷,这才反应过来:“小姐,那些故事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元熙被她问的一愣神。她怎么知道?当然是前世萧容深酒后得意洋洋的宣扬给她听的,只可惜当时没有察觉萧容深的人性。其实他早就暴露了,只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终究害了自己。
“容湛告诉我的。”元熙心里暗笑,萧容湛的名头可真是太好用了,什么锅都可以往他身上推,反正没人能追究。
令儿噗嗤乐了:“从前一见面就掐,现在却一口一个容湛,叫得可真亲热。”
“话这么多!”元熙漱了口,把整理好的药单一股脑儿的塞进令儿怀里:“明天罚你干一整天的活,看你还啰嗦不啰嗦!”
令儿翻了翻,傻乎乎的望着元熙:“这是干嘛用的?”
“你明天带上伙计,把我画了圈儿的药材归到一处,其余的仍旧存在地库里不动。”元熙坐下妆台前,解下发带,一头乌黑的头发瀑布似的披在身后。
“这个地方药价金贵,穷人生病也买不起药。咱们先把李掌柜留下的成品药半价卖出去,成品药不能久存,一年左右就会变质。”元熙摘下耳环,装进首饰盒儿里:“半价正好,咱们不赚不赔,老百姓也能买得起。咱们这儿便宜,老百姓就会买咱们的药。”
“要是皇长子的店也跟着降价,那我们该怎么办?”令儿缓缓梳理元熙的头发,悄悄拔下一根白发。
“咱们就是要他跟着降价,”元熙狡黠的笑道:“咱们定个规矩,店里每天只卖一百丸儿。老百姓图便宜,肯定是起早来我们这儿排队。萧容深如果不降价,他就天天没生意,他如果降价,咱们就能拖他一阵子,他亏得多,老百姓受益的就多。”
令儿渐渐露出笑意:“我明白了,您这是逼着他救济穷人啊!咱们不为了挣钱,可皇长子是为了挣钱呐,每丸儿药哪怕只赚一文钱他也得卖不是?咱们可以每天卖一百丸,他不能。所以咱们这儿可以细水长流,他那里就是开闸的洪水。”
元熙含笑道:“我看这安康镇里老人居多,上了年纪难免多病,这下好了,他们能吃上药,身体也就能康复了。”
“小姐,您这脑袋真好使,不像我,一脑袋浆糊,什么也不懂。”令儿撅起小嘴儿,细细梳头:“难怪那些皇子一看见您就迈不开腿,可天宝哥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傻丫头,喜欢上刘天宝了?”元熙望着镜中的令儿,她的年岁与自己相仿,正是闺中待嫁的年纪。小女儿含春,倒是挺可爱的。
令儿有点不好意思:“小姐,你说我要聪明点儿,天宝哥能不能喜欢我?”
“这有什么难的,明天我去跟他说。他要是愿意,我出五百两给你当嫁妆。”元熙接过温热的帕子细细擦脸。
“还是不要了,万一他说咱们打趣他,恼了怎么办?”令儿端了一碗已经放的温热的安神汤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也好,越西战火纷飞的,就算成婚也得一切从简,等我们回京我去跟祖母说,把你风风光光的嫁给刘天宝。”元熙一口气喝完半碗安神汤,清水漱了口,躺在床上:“等着瞧吧,不出一个月,咱们皇长子殿下就要登门问罪了。”
“问罪?”令儿吃了一惊,想起萧容深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她就害怕,那日可是连杀了三个军士,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不用怕,我早就想好退路了,咱们放开手脚跟他斗上一斗,让他知道知道卫家人的厉害。”元熙爬起来吹灭了床头的灯:“睡觉,明天开工。”
……
令儿起了个大早,按照元熙给的药单子一味一味的对过名字,把药材分了类。带着从前李掌柜店里的大伙计六子给元熙回禀,六子生了个憨厚的面相,身材也敦实,见到元熙的时候,他额上还挂着汗珠。
元熙含笑道:“累坏了吧?”
六子喘了两口粗气,抹干净头上的汗水:“可不是,在店里这儿多年就没干过这粗活。东家,您留在仓库里的可都是治刀伤和抗瘟疫的药啊?”
元熙眼睛一亮:“你知道的不少啊?你也是李掌柜的学徒工吗?”
六子摇摇头:“学徒工都让李掌柜带走了,我会的这些都是平时趁李掌柜开药,偷偷听来的。”
“偷师?你到是个聪明人。”
六子笑的腼腆:“东家,您那招真灵,咱门前一上午就排了老长的队,我叫人偷偷去看过,街口的济世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都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真是个懂眼色的主儿,元熙暗自赞了一声。要成大事,真少不了这样的人在手下帮衬。元熙点点头:“之前李掌柜叫你去采办过药材吗?”
六子挠挠头:“跟着李掌柜去过,但我不过是小伙计,也没经过手。”
“药材的成色你会看吗?”
六子略有得意的点点头:“这个我拿手,那些学徒的总欺负我是个打杂的,没给咱露脸的机会,其实咱比他们看得准。”
“也不是要你看什么山参鹿茸,就是那些麝香樟脑黄蜡之类的,你成吗?”
“成。东家你放心,价钱我不会谈,可您要是问我那家的药品相好,我准能说个明白。”六子笃定的回答道。
“太好了,你这就收拾收拾,我要你去办一件事。”元熙一招手叫了胡掌柜来:“你跟六子一起去,把这张药单上的药全都给我买回来,京城熹茵堂刚过了一笔款子,不要怕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