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只是花了两天时间草草布置,但却极尽奢华。他并非第一次彻夜点燃龙凤大红灯烛,但确实是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点那红烛。
那红烛的意义非凡,是将为之真爱一生的妻子。是的,那是他唯一的妻子。是今时今日,往时往日,永恒不变的,他的妻子。
容湛买下了一座刚刚建成的院落,是格局很好的一处四合院。怕那墙上青砖白瓦看着不够喜气,他便让人买了几十丈红绸,盖满房顶,挂满院墙。花椒涂墙,桂花铺地。一应事物都是黄铜鎏金,簇新的,在灯烛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大红喜袍是从一家顶级手绸缎庄上重金买来的,花了一千两银子。
成庸站在院子里,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令儿替元熙点了明艳的妆容,梳了精巧的发髻,女儿家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便是今天,一生最美艳的时刻便是当下。
一套套首饰头面盛在檀木盒子里,盒子是新的,散发着容湛最喜欢的味道。点翠镶玉,累丝赤金镶鸡血红,还有一盒步摇。
他不吝惜钱财,只是怕不能给她最好的。
令儿画好了妆容,掩面哭着跑出房间,躲在墙角独自啜泣。成庸悄然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大少爷,您说小姐这是得罪了谁啊?小姐对人那么好,为什么这么福薄?”
成庸被她说的鼻子发酸,眼眶里渐觉含了泪水,抬头望着新房,无一处不是银子,无一处不是心血。或许,每一个女孩都有这样第一个梦,能被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温存相待,元熙算是真正得到了。
成庸摇摇头:“三妹人好,福气也好。”
大婚之礼一应俱全,在院子里供上天地人三才,设太牢宴供奉。各项事宜均是按照迎娶赵可贞的标准来办,有增无减。与之不同的是,这场婚礼——没有客人。
宴席只有一桌,席上却只有容湛,令儿,成庸,王念恩,和秦顺五个人。噼里啪啦的放了十几挂鞭炮,又请了鼓乐班子吹走春喜的曲调。唢呐呜呜咽咽的吹,可惜听不出喜音,好像情人的悲泣,钻心刺骨的痛。
容湛端起杯子:“多谢诸位能够赏光。”说罢一口饮了。
酒是好酒,浓烈香纯,很辣口,辣得人眼泪直流。成庸也站起身:“臣替妹妹谢过殿下。”也饮了一杯,他也落泪了。
王念恩和秦顺对视一眼,低头强忍着,令儿早就泪流满面。
那日容湛只喝了几杯,晃晃悠悠的进了新房。
他没有醉,只是觉得有种力量渐渐从他体内消失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无人能解。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即将被元熙带走,他曾将自己的心典当给元熙,如今再也取不会来了。
新房里红烛还幽幽的烧,烛泪滑落,滴落在桌上的薛涛笺上,把那笺上字迹掩住,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元熙静静躺在床榻上,明艳如火,静怡如水。她闭着眼睛,面上却带着笑,若能死在他怀里,也是一种幸福吧?容湛缓缓坐下,把她抱起,双膝弯在他腿上,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拦着她的背。
她的脸微微扬起,好像含笑看着他。
容湛轻轻吻了下去:“熙儿,我等着一日,等的太久了。若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现在好了,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了。到了那个世界里,你要告诉判官,你是萧容湛的妻子。”
一滴冰凉的眼泪落在元熙脸上。
容湛紧紧怀抱着她,坐在一片红烛的光影里。
“你说你哪里好了?又不听话,又刁蛮,还总是捉弄我。我干嘛要喜欢你?”容湛自顾嘟囔着,低头望着她,她静静睡在自己怀里。容湛觉得咬咬牙:“是啊,我干嘛要喜欢你,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今天就不会这么痛,我要是不喜欢你,你应该还快活的住在京城里。”
京城,熹茵堂,那个不起眼的小店,怎么堂堂一个皇子,偏偏爱往这个地方跑呢?要是从来没有去过,今天就不会这么痛。
容湛想着,把她搂得更紧了。
“是我太没用了,没有保护好你。你说,你怎么就看上我这么一个眼高手低的王爷呢?一开始你应该是看不上我的,对吧?因为我总是被你捉弄,总是被你欺负。”
要是她早就嫁给那个怂包蛋赵家二公子,说不定境遇会比现在好点儿,她有主见,在那家里未必就吃亏,说不定现在早就夫妻和睦了。
“跟着赵公子,其实比跟我好。”容湛呆呆的想着:“其实什么复仇不复仇,什么灭门不灭门,干嘛要让你一个姑娘家搅进来呢?这种事应该叫男人们去做。”
他把手紧了紧,低头望着她:“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句话也不回?是不是觉得我说的特别没意思?”
她的手毫无知觉的垂在柔软的床榻上,把棉花锦被压出一个浅浅的小窝儿。
容湛叹了口气,这心,早就痛的麻木了,千疮百孔,再多几刀也无所谓。
“你啊,你掌眼古董本事那么大,怎么偏偏遇到我就打了眼呢?”他把脸贴贴她的额头,还是温热的,她应该还听得到:“你也觉得我特别没用是吧,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
本王不怕斗,怕的是被人捉住软肋。
你就是本王的软肋。
容湛贴着她的脸颊,开始啜泣,一个皇子的所爱,便是他一生的软肋,没了所爱,便会迅速成长。
这房间很静,烛花爆破的啵啵声格外清晰。他低下头,静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他知道她还在。
要是有机会,他还想带她去归云边境看看,看看那里的崇山峻岭,看看郁郁葱葱的老林,看看清泉在岩石缝儿中流淌的景致。
想跟她一起坐在端王府的钟楼上,看着月亮露出云端,又隐入云雾。
想跟她一起进膳,一起话闺房之乐,有两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一儿一女承欢膝下。他会给她搭一个秋千架,在背后轻轻推她。等到他们都老了,院子里该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孙儿坐在秋千上,他们含饴弄孙。
“你想这样吗?”他低头问道。
“要是不做太子,不做皇帝,我们也可以这样的吧?”他继续想。
“你一个人在那里,还是会害怕的吧?”容湛低下头,认真的问道。
“要不我去陪你?”他将元熙拦腰抱起来,他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元熙放到床上,细心的把头发撩到枕上。枕着头发睡是不舒服的,他不想让她有任何一点儿不适。
那红烛还在静静的烧,好像人的绚烂一生。他轻轻一扭,拗断了凝固的烛泪,把红烛拿了起来。
摧毁美好,这大概是最让人痛快的一件事情了吧?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角落,邪恶就藏在哪里。好人之所以不去做坏事,是因为他们无视那个角落。但每当他们痛苦的时候,都还忍不住往那个角落里看看。
火苗一跳一跳得,好像很喜悦。是啊,是该喜悦,很快他就能跟元熙永远的在一起了,到了那个世里,就在没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容湛想着,把手太高一些,火苗跳上幔帐,呼啦一下燃了起来。烧吧,把这一切痛苦都烧干净,烧吧。
回到床边,仍旧把她像刚才那样抱着,抱得紧一些,到了地府,判官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殿下!来了来了!他来了!”成庸突然闯进来。火苗已经直奔房梁。他忙冲上去将那幔帐狠命一扯。嗤啦一声,幔帐如渔网如水一般落在地上。成庸端起壶盖,把火苗扑灭。
房间里黑烟未散,白烟有腾腾的往上窜。成庸猛咳嗽一阵:“殿下,和王府来人了,和王府的那个方士来了!”
他从来没指望过萧容深,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萧容深竟会出手相救?!
“你说什么?”
成庸急的手忙脚乱:“殿下,那个方士真的来了,是和郡王叫他来的,现在人已经在花厅了。”
一刹那的松懈,容湛身子一颤。抱着元熙的手也在抖,常听人说劫后余生会让人喜极而泣,他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他低下头:“熙儿,神迹真的出现了。”
“无量天尊,端亲王,贫道这厢有礼。”
容湛一抬头,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左右的道士,穿着一身六色水田衣,手中一柄银色浮尘。
“尊驾就是和郡王府的高人?”容湛把元熙抱到床上躺下,转身问道。
方士把身子微微一躬:“正是。”
“尊驾能救郡主的性命?”
“是,此毒除了贫道,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解。”他抬起头,露出一副蛇一样的神情:“因为此毒,乃是贫道一门一脉相承。”
他对自己下毒的事情丝毫不加掩饰,因为他又绝对的自信,无论此刻他说什么,萧容湛都不会动他一根汗毛。
果然,容湛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暗自咬咬牙。
“明人不说暗话,贫道今日,就是特地来跟殿下谈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