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元嘉跳下马车,穿过一片柳荫,登上了元洁所住过的荣华庵。庙里的尼姑已经在庵外列队迎接。
元洁扶着元嘉的手慢慢登上台阶:“大姐,家附近也有寺庙,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拜佛啊?”
元嘉瞥了她一眼,不屑于回答她的蠢问题。想必她昨天晚宴上只顾着吃那盘炙鹿肉,根本没留心端亲王说什么。也难怪,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儿身,又没什么脑子,自然不知道什么话该上心。
元嘉抬头望了一眼,这荣华庵果然修缮的格外壮丽,甚至有点儿皇家庙宇的感觉。那怪端亲王说,连宫里的娘娘命妇都会来这里祈福。
师太静欲叫人把卫元嘉安排在一处偏房住下,元洁两眼发亮,这竟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里面连陈设都没有变。元嘉心里颇为不满,叫自己住元洁的房间,似乎贬低了她王府姨娘的身份。
佛家虽然讲众生平等,但师太毕竟接待过许许多多地位显赫的人物,也知道这些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放不下排场,于是她便也沾染了红尘气,以尊卑之心待人,美其名曰主随客便。
元月于是住在了元洁的隔壁,元洁到不甚在意,因为这样,她就能独自霸占那张大床了。
安顿好行李,元洁坐在房中无事,想起元嘉房里有府里带来的好点心,便往她房里去。去的时候,元嘉正一人坐在书房中,小丫头们去帮着尼姑们烧热水,预备着让元嘉沐浴。
满地都是他扔掉的揉成一团的洒金宣纸。到了近前,见她纸上写着: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元洁忍不住发笑。
元嘉见她发笑,撂下笔,侧目问道:“你笑什么?”
元洁将手抽回,转而端起案上的一只白瓷茶盏:“这茶凉了,我去给姐姐换一盏来。”
元嘉按下她的手,将桌上一碟细点推倒元洁面前:“先别忙,说说,你到底笑什么?”
元洁顺势将茶杯放下,扯过元嘉的字:“妹妹是笑……姐姐被卫元熙吓住了。”
元嘉心中咯噔一声:“怎么?”
她手指一僵,指尖停驻在耳坠下,本在指尖肆意滑跃的玉珠刹那间失去了支点,珠子脱了手,在耳下顿了顿,归于平静。她转过身,目光与元洁汇在一处:“这怎么说?”
“难道姐姐不是为了躲她?”元洁咬了一口点心,坐在桌边:“姐姐是说,这会儿跟她对着干,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其实姐姐这样想也对,如今三姐已经不是从前的三姐了,人家是朝廷正经八百的东林宗主,她背后还有一个端亲王,谁惹得起?”
元嘉心里老大不满,宗主如何,端亲王又如何?谁怕谁还不一定呢!只是叫元洁这一说,心里不禁发虚,也是,要不是借为腹中孩子祈福的幌子出来,就得成天在家里面对卫元熙。倒不是说怕,只是觉得别扭,懒得理她。
元嘉微微扬起下颚:“谁说的?”
“姐姐,这还用问吗?您回来本想在家长住,但昨日卫元熙一回来,你就出来祈福,傻子也看得出来。”
元嘉冷眼瞥了她一眼,她倒是真看出来了。
元嘉气恼的坐了下来,默然喝茶,一手扶着肚子:“那怎么办呢?你看不见祖母的那个脸色,简直变了个人似的,卫元熙一回来,就是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咱们回来,不过是厨房多添两个菜。”
“要我说,姐姐就不该躲出来,不然她还以为姐姐怕她呢!”
元嘉叹了口气,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几日萧容深都不在王府,听说是跟高秉延到什么地方秘密谈事情去了。如今东林州开出了金矿,东林亲卫也具备雏形,这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的事,连高相国都坐不住了,连夜找萧容深商量对策。
“听说卫元熙给朝廷养着十万亲兵,其实就连端亲王手下也有三万兵马的明和三卫,实力不容小觑。我们王爷在朝廷上又不得圣心,我又何必去寻卫元熙的霉头呢?”
元洁吃了一惊:“明和三卫?不是说不许王爷私养亲卫吗?”
“那又如何?上次有人把这事儿捅了出来,又被皇上压了下去,听说连那封奏折都给烧了。你还不明白,皇上偏向端亲王呢。”
元洁啧啧舌,这世上诸多不平事,偏偏好事都是卫元熙的。
她漠然哼了一声:“姐姐没听说过?三姐其实跟端亲王早就……那个。还是三姐找的端亲王呢,真不知端亲王是什么眼神儿,竟看上了三姐,别说大姐了,就连二姐的样貌也比她强些。”
“罢了罢了,少说些吧,还不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元嘉喝了口茶:“前些日子,王爷亲口对我说,吕国内乱,听说老皇帝快没几年的活头儿了,他们朝中的大臣嫌王储柏泉年纪太小,难当大任。那日朝会,圣上要大臣们商议此事,皇上是想出兵帮助柏泉上位,可高大人说此战只是白白耗费国力。皇上一听就恼了,拂袖而去。”
恼了?元洁听的心里跟着着急,九五之尊,甩手而去,这可不是小事。元洁将帕子在额间微抿,冷汗沁入帕子的纹理,粘腻一片。
听说年初时,吕国的中山王元英还在大楚的归云边境跟平东将军打了一仗……
元洁审度着元嘉,双手奉上一盏茶:“依我看,高大人就不该反对,归云边境的那场仗,咱们大楚是惨胜。惨胜犹败,皇上心里能不憋气吗?那中山王元英又是吕国王储的劲敌,皇帝肯定想借机杀杀他的威风。”
元嘉接了茶,狐疑的望着元洁,这丫头如今多读了几本书,脑袋也不似从前那般空空如也了。
“正是这话,皇上退朝之后,还把高相国痛骂了一顿。皇上看样子是越来越瞧不上高相国他们了。”
元洁惊愕的望着她:“姐姐的意思是,皇上要摆脱高相国?”
“可不是,皇上这份心思存了十多年了,不知道吗?皇上私底下跟许文亮闲话时,管王爷跟高大人,叫旧派,管端亲王跟卫元熙叫新派,要知道皇上最信奉除旧迎新的道理了。”
这太可怕了,元洁一时无心品茶,只将茶盏搁在一旁:“姐姐说的不无道理,看来,姐姐得劝劝王爷,先下手为强。”
元洁心里平白刮了一阵旋风,要是和郡王一倒台,卫元嘉肯定跟着完蛋,到时候自己的前程跟姻缘就全都完了。卫元熙那副恩仇必报的性子,是绝不会管自己的事儿的,就算自己这个时候去投奔她,她也不会相信。
不能让和郡王倒台!元洁暗自打定了主意。
“妹妹的意思是?”元嘉惶惑的望着她。
“姐姐,如果吕国人再袭扰归云边境,那皇上一定会出兵抗敌。既然皇上正在裁撤高相国,那高相一派的将军他肯定不敢用,说来说去,姐姐猜猜皇上会派谁去打仗?”
元嘉皱皱眉:“你是说,端亲王?”
元嘉不以为然,端亲王虽然武功和骑术不甚精湛,但在调兵遣将上绝对是一把好手,再加上他手里又有个军营里长大的兄弟萧容润,简直是如虎添翼。要他打赢这场仗简直是手到擒来,这不等于是在给对手铺脚基吗?
元洁见她不理会,便摇摇头苦笑道:“姐姐一定误会了妹妹的意思,妹妹是说,端亲王在前线打仗,肯定顾不上后方,到时候京城里的事情,还不是和郡王一个人说了算?”
元嘉一惊,如果把卫元熙跟萧容湛都支到边境打仗,萧容深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对皇帝下手,甚至是,篡位登基!
想不到这样一个周全的计划,竟然是憨憨傻傻的元洁想出来的。元嘉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谁教妹妹说的吗?”
元洁咧咧嘴:“姐姐是在夸我吗?”
元嘉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归云边境什么时候才会有战乱呢?”
元洁笑道:“这个自然是和郡王说了算了,只要王爷愿意,随便叫百十号人,打着吕国的旗号在归云洲烧杀抢砸,到时候再让归云知州上个折子,煽风点火,皇上自然会信的。”
“这个主意好!”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喝彩,元嘉元洁两个惊惶的弹了起来。
推门进来是竟是萧容深,姐妹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萧容深上下打量了元洁一番:“妹妹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不知妹妹是如何想出来的?”
元洁被他一夸,脸上多了几道绯红:“回王爷的话,民女是在书本上看来的,现学现卖罢了,能入王爷的耳,实在是民女的荣幸。”
萧容深低头望着这个容色平平的女子:“不知妹妹替本王献上这条妙计,想要什么报酬?”
“报酬?”元洁抬头望着元嘉,见元嘉点点头,元洁有点羞赧:“女人嘛,都想有个好的归宿,妹妹要求也不高,门当户对就好了。”
萧容深笑笑,有欲`望便好,怕的就是又聪明,又无欲无求的人。卫元洁的要求倒是很合理,甚至有点傻,她本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哪怕她说她想做王府的妾室,萧容深也一定会答应她。
“妹妹是个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