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道理赵尚书再明白不过了,刺杀端亲王,多大的罪名?与其等待皇帝的叱问,还不如自己先进宫请罪。皇帝纵然雷霆大怒,或许也能念及他态度好,从宽处理。
赵尚书一直跪到天色微暝,也等不到皇帝的召见,心里有点忐忑。皇帝的态度晦暗莫测,难道是起了废掉端王妃的念头?当然了,端亲王妃敢行刺夫君,已经合了七出之罪,废黜她也合情合理。
天气有点冷,愁云惨淡的,好像要下雨,赵尚书伏身揉揉跪的已经生疼的膝盖。这么久,皇帝连个跪垫儿也没赏,是不是代表着,皇帝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
隔着格子窗,皇帝背着手,望见还跪在殿外的赵尚书,转头问许文亮:“端亲王的伤势如何了?”
许文亮温声答道:“不太好,太医回禀,说是伤口很险,就差两寸便伤及心脉了。”
皇帝凝眉沉默了一会儿:“朕早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合适,只是那两个孩子也太招摇了些。难怪会惹人嫌妒。”
许文亮微微低着头:“圣上,这事儿哪能怪宗主跟王爷呢?谁知道赵小姐妒忌起来,竟连亲夫都敢刺杀。再说,卫宗主破东林城便封太子妃,这是您的谕旨,一个是未来的太子,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两人情投意合,这不是很好嘛。”
“很好?”皇帝不以为然的笑了两声:“现在这个局面好的了吗?”
许文亮往窗外望了一眼,赵尚书倒是挺执着,他显然是怕皇帝废了王妃,一旦王妃被废黜,赵家再次倒向高秉延一派可怎么办。许文亮啧啧舌,这倒是件难事。
“文亮,你这就去端亲王府传旨,从今儿起,端亲王,便是我大楚的皇太子了。”皇帝掸掸袖子,坐了下来。
许文亮有点惶惑不解,这端亲王虽然和皇帝的心意,但这会儿也没个册封的由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储君的事儿了呢?
“怎么?你不同意?”皇帝舔饱了笔,突然抬头问道。
“不不不,小奴不是这个意思。”许文亮连连摆手:“小奴只是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
“不突然,这是时候正正好。”皇帝亲笔写了一道圣旨,盖了印交给许文亮:“告诉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救活太子。”
许文亮没敢多问,只是双手接过圣旨,默默退了出去。
赵尚书跪的头晕眼花,抬头看见许文亮捧着圣旨出来,心里发慌:“许太监,这是?皇上他老人家不会是要?”
许文亮微微一笑:“赵尚书,您多虑了,这是皇上敕封太子的诏书。”
“太,太子?”赵尚书一犹疑,许文亮抬脚就走。
赵尚书颓然坐了下来,册封太子?正想着,听见书房里皇帝叫他,赵尚书忙拍拍身上的土,躬身站了起来。
皇帝的书房里还没有点灯,夕阳的余晖把房里照的有点幽暗。赵尚书抬起头,却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只能听见皇帝略显低沉的话语。
“刚刚,朕下了一道旨。”
赵尚书跪了下来:“老臣看见了。”
“知道谕旨里写了什么吗?”皇帝问道。
“徐太监刚刚说过,是册封太子的诏书。”赵尚书不敢跟皇帝说太久的闲白儿,屈膝跪下:“皇上,老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皇帝的语气淡淡的:“你有何罪啊?”
“老臣教女无方,小女刁蛮任性,不小心伤了端亲王,老臣惶恐不安,特来向陛下请罪。”
皇帝不以为然的扫了他一眼,随手拿起奏章随意翻看:“是要刺杀端亲王,还是要刺杀东林宗主啊?”
“这……”赵尚书一时语塞。
皇帝冷笑两声:“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呢?端亲王是王爵,东林宗主与藩王无异。反正你那女儿是个刺王杀驾的好苗子,只可惜朕有眼不识金镶玉,看不出她一身本领。”
“老臣知罪。”赵尚书连连磕头。
“朕刚刚册封了大楚太子,你可知是谁?”
赵尚书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要是猜错了,会让皇帝觉得你不懂他的心思,要是猜对了,皇帝或许觉得你太聪明,得赶紧除掉。总之这个时候,沉默是个万能的招数。
皇帝见赵尚书不说话,便自问自答了:“朕册封的大楚太子,便是端亲王容湛。”
端亲王?赵尚书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愁,自家女儿嫁了个太子,这是多少贵族小姐巴望不来的,可朝廷未来的太子妃早就有了定论,如果端亲王是太子,那太子正妃之位,铁定轮不到自己女儿头上。再说赵可贞刚刚把端亲王伤的不清,要是皇帝趁这个机会把她给废了……赵尚书打了个寒颤,那赵家可就满盘皆输了。
“朕从前对你那女儿期望颇高,现在看来,她似乎不是做正妃的材料,太子乃国之重器,太子的枕边人,那是断乎马虎不得的。”
赵尚书低着头,咽了口唾沫:“臣代可贞向陛下请罪,可贞叫陛下失望了。”
“太子正妃,朕只能另择她人,至于侧妃,你女儿做个从一品的侧妃也未为不可。”皇帝双手交叉,撑在龙案上,默然望着赵尚书:“你说呢?”
赵尚书皱皱眉,这是皇帝的套路吗?太子正妃的人选,不是早就板上钉钉了吗?怎么这会儿逼着自己女儿退居侧妃,还要把罪名怪到自己女儿头上。赵尚书心里老大个不情愿,没废黜这场婚姻,他便还是跟萧容湛绑在一起。
真是一招好棋。赵尚书咬咬嘴唇,好啊,这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端王妃变成了太子侧妃,都是因为端王妃的行刺事件,而不是皇帝的强人所难。
“老臣……没有异议,皇帝恩典,老臣感激万分。愿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赵尚书垂头丧气的从宫里出来,天色已经擦黑。夜市上已经灯火通明,叫卖的小贩推的食摊已经点上火,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水。
“下馄饨咯!”
“热汤面!”
赵尚书叫停了马车,在一个小竹棚旁边坐了下来。叫了十个野菜馄饨,还有一碟凉白糕。晚风微凉,但是很惬意,被碗里的热气一蒸,浑身酣畅。
他三下五除二的把馄饨吃了个干净,连汤都喝了。慢腾腾的吃白糕看夜景,白糕挺香,但噎人,小贩便又给他盛了一碗馄饨汤,就着吃。汤是少许鸡丝搭配小鱼煮出来的,不腥,很鲜。
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呢?赵尚书喝了一口汤,他好像有二十几年没在小摊上吃过饭了。当年他还是个落魄书生,在街边卖字画,晚饭有一碗馄饨吃便觉得那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再后来,他遇上了一个贵人——高秉延。
高相国的大恩真是终身报答不尽,不过这些年,他好像慢慢走到高相国的对立面去了。
说起来皇帝对他也不错,十几年便让他坐到尚书这个职位上,一坐又是十年。后来女儿还嫁了端亲王,端亲王,那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可现在,他好像又跟皇帝渐行渐远了。
高相国那儿是回不去了,皇帝这边又觉得窝囊,凭什么好端端一个亲王妃,说降为侧妃就降职呢?
摊子上很嘈杂,有市井小民怒目责打孩子:“不听话!给你什么好东西也拿不住!好端端的一个糕,说掉就掉了!你以为你是谁?糟蹋粮食!”
赵尚书叹了口气,自己小时候的日子太穷,有了女儿就想着富养,一来二去养出了一副娇惯性子。当年女儿小时候也似这般扔点心,他不以为然,还叫人多拿了几盘,随女儿扔。
可能真是把女儿惯坏了。
赵尚书咬了一口糕,想起那个卫元熙,好像是比自家女儿沉稳干练。罢了罢了,让贤也好,太子是众矢之的,太子妃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做个侧妃也挺好,将来太子登基,还能封个贵妃命妇什么的。
赵尚书站起身,把剩下的糕给那个挨打的孩子吃了。登上马车,往端亲王府去。
赵可贞正坐在容湛房门口哭,元熙则站在门外等候。见赵尚书回来,赵可贞忙扑了过去:“爹,皇上要册封殿下做太子,那我这个端王妃怎么办?”
赵尚书没有回答只是往元熙站的放下拱手一礼:“参见宗主。”
赵可贞似颗扭股糖一般摇晃着赵尚书的手臂:“爹,您跟皇上求求情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再说,要是不是她,我也不会错手伤了殿下。”
赵尚书面上一凛,一巴掌掴在赵可贞脸上,把赵可贞打了个天旋地转:“爹!你打我干什么?”
“放肆!看来我真是没有把你教好,谁许你跟卫宗主她长她短的?东林宗主,位列藩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般无礼?你伤太子是错手,难道行刺卫宗主就对吗?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赵尚书突如其来的一通吼叫,把赵可贞吼懵了,元熙也有点茫然,微微挑起眉看着赵尚书。
他竟在这个时候向自己示弱?元熙觉得有点突然。
“卫宗主,老臣教女无方,老臣代女儿向您请罪了。”赵尚书说着躬身一礼。
元熙一滞:“无妨,本宗主无碍,倒是太子殿下,赵尚书的愧疚之言,还是留着说给太子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