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太子府里的人都悄然入睡,只有那些值夜的下人提着灯笼来回穿梭。
容湛回朝的那日着实在朝廷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听说高秉延和萧容深在朝堂之上一起发难,说什么矿藏乃上天所赐的灵物,是天地精华的根源所在。采矿虽然能增加朝廷一时的税收,但长久以来必然会动了朝廷的龙脉。
东林州采矿的国政乃是皇上金口玉言,亲自定下的,从前朝臣们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今天也不知是怎的,满朝文武竟然连同高秉延一起,齐齐向皇上请旨关闭矿藏。
晚间容湛什么东西也没吃,只喝了一碗安神汤,便早早躺下。
元熙陪了他一会儿,便将幔帐放下,去了兰玉房中。
钟妈妈已经替兰玉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又备下一些换洗用品,找了府中一个踏实肯干的丫鬟青雪跟着,预备着今夜把兰玉送出城去。
白天大理寺来人,带走了新儿,到现在也没见动静,八成是骗过去了。事不宜迟,由秦顺抱住兰玉,把她送到后院的马车里,元熙和钟妈妈陪着一起上了车。城防那里,秦顺已经做了安排,绝不会有人拦截车驾,以确保元熙能把兰玉平平安安的送出城。
元熙登上马车,总觉得什么事情好像没做似的,但却始终想不起来。罢了,既是想不起来,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车驾在空旷的道路上走了好一会儿,钟妈妈突然说道:“今天倒还挺顺,原以为赵侧妃会出来说几句风凉话呢。”
元熙望了钟妈妈一眼,是了,那个她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是这个。说起来,好像一整天都没注意过赵可贞了。她没来请安,听妍儿说,她好像病了。
元熙低头看着兰玉,兰玉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元熙:“姐姐,咱们真能走吗?”
“能。”元熙轻声答道。
钟妈妈看了一眼青雪,道:“路上要小心服侍,兰姑娘身子不好,你多当心,别怠慢了兰姑娘。”
青雪应了一声:“钟妈妈,您就放心吧。”
钟妈妈望着兰玉,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兰姑娘,路上不好走,怕人多反倒让人怀疑,就只叫了青雪一个人服侍。你放心,青雪这丫头心细,又有耐心,一个顶十个。”
兰玉笑笑:“钟妈妈,这些日子就是青雪姐姐照顾我,我们早就彼此熟悉了。”
元熙轻轻掀起车帘,望见夜色如水,正是万家灯火时,兰玉却要决然离开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故土,去往他乡。
“到了那边,若是不习惯,尽管叫青雪写信给我,姐姐再想办法给你换地方住。”
兰玉温然望着元熙,眼里忽然划过两道清泪:“姐姐,谢谢你。”
元熙摇摇头:“玉儿,你不恨我,姐姐心里就已经很高兴了。姐姐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尽力去补偿你。皇上旨意,出了年关,便将兰家满门处斩,我知道你惦记你娘,我会尽力,看能不能帮你娘减轻罪责。”
兰玉的喉咙有些哽咽,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泪眼婆娑的叫了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元熙心里一片酸涩,她想起前世的令儿,想起前世的自己,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孤独。元熙扭过头去,悄悄把眼泪抹掉,勉力笑笑:“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兰玉闭上眼睛,在钟妈妈的怀里悄然安睡,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上翘,脸色虽然苍白,但仍掩盖不住她俏丽的容貌。钟妈妈抱着兰玉,也安然闭上眼睛,青雪倚在车壁上打盹儿。元熙望着兰玉,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
记得第一次在熹茵堂见到她的时候,她俏丽又乖巧,灵动得好像天上的仙子。现如今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任谁都会觉得心痛的。
前世萧容深曾经对自己说过,在朝堂上,站队是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一旦站错了队伍,就会满盘皆输,而且会连累骨肉亲朋。元熙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看见兰玉,她忽然明白了,若是她前世没有站错队,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下场。
前世,怎么会爱上萧容深呢?前世的容湛,有没有丝毫的爱过自己呢?元熙闭上眼睛,使劲儿回忆这前世里容湛的音容笑貌,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好像在前世里,容湛就只是一个名字,是丈夫的敌手。
元熙叹了口气,阴差阳错啊。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车窗外有阵阵马蹄声,元熙警觉起来,从经验来说,外面只要有几十匹马。火把随风发出折折的声音,元熙掀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秦顺握着缰绳,略楞了一下:“看服色,是四爷府上的人。”
四爷?元熙心里咯噔一声,四爷来干什么?一阵莫名的恐慌席卷心头,元熙推醒钟妈妈和青雪,青雪有些惶恐,轻声问道:“怎么了?”
一辆车和几十匹马在空旷的大街上对峙了半盏茶的工夫,忽然听见一阵铜铃作响。一旁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慢腾腾的挪动道阵前,上面倨傲的坐着一个穿红衣裳,带金冠的男人。
秦顺有些语塞:“四,四王爷?”
萧容澄号称虎将,自然不是秦顺这个武艺水平能对付得了的。秦顺曾说过,萧容澄曾一人对打三个大力士,那三个大力士都是力能扛鼎之辈,却被他轻易撂倒。
萧容澄骑在马上,见许久没人与他说话,便有些怒火,抽出鞭子向秦顺打来,萧容澄所用的鞭子足有六尺来长,却能准确的控制鞭子的走向,他手上只一甩,鞭子稍便从秦顺脸颊划过,没碰着车驾上挂着的坠脚,也没碰着马头,实在是技艺精湛至极。
秦顺叫了一声,捂住脸,血液从指间缓缓冒了出来。
“你个下贱的奴才还不给我让开,本王要与太子妃说话。”
秦顺挨了打,元熙有些恼火,一把掀起车帘:“四爷有什么话便说吧,做这舞刀弄棒的姿态干什么?”
萧容澄冷笑一阵,一扬手:“兰玉呢,把她给本王交出来!”
元熙微微一垂眼睑:“四爷说什么呢?兰玉已经被移交给大理寺,四爷想要人,应该去大理寺,拦截本妃的车驾又有什么用?”
“胡说八道!兰玉明明还在你手里!”萧容澄傲然审了元熙一眼:“太子妃,本王知道你有些手腕,但本王也不是吃素的,兰玉就在你的车驾上,你也不必瞒我。本王不愿与太子府的人冲撞,只要你乖乖的把人交出来,我绝不会为难你。”
钟妈妈紧紧搂着兰玉,两手捂住兰玉的耳朵,轻声呵哄着。
元熙冷然出了车驾,站在车板上,倨然望着萧容澄:“王爷消息不灵通,口气倒是不小。兰玉就在大理寺,不信,你可以派人去大理寺监牢看一看。王爷这样说,到底是怀疑本妃的人品,还是怀疑大理寺上下官员都徇私舞弊?”
萧容澄一时语塞,有些暴怒,扬起手中的鞭子指向元熙:“你少废话,兰玉呢?是不是在车里?”
“没有。”元熙决然否定。
“没有?不可能!”萧容澄调拨马头:“大半夜不在府里睡觉,却急着出城,不是送人又是什么?”
“祭祀。”元熙信口捻来:“四爷不知道我卫家的族老刚刚去世?算命的天师说了,要府中嫡女在天明之前与族老墓前念完三遍华南真经,族老便能登入仙境。我身为卫府嫡女,自然要为族老尽一份孝心。”
萧容澄舔舔嘴唇,这瞎话编的实在无懈可击,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阻拦。萧容澄有点郁闷,他已经在这个女人手里栽过一次跟头了,总不能这次也铩羽而归吧?那样可就太没面子了。
“骗谁呢?还不把人交出来!”
“交不出来!本妃的车驾就在这儿,王爷若是够胆量,就上来搜一搜,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王爷能搜出人,还则罢了,若是搜不出来,我倒想看一看,四爷如何跟太子爷交代!”
萧容澄武艺超群,但头脑简单,被元熙生生呛住了。身旁一个手下凑过来,低声道:“王爷,会不会是那个赵侧妃在骗我们?说不定这是太子设下的连环套,他就想让您冲撞太子妃,他才好有理由在皇上面前参奏您一本呐!”
萧容澄犹豫了一阵,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毕竟大理寺不是吃干饭的。赵可贞还是大理寺,萧容澄偏向于信任大理寺。
右边一个手下也凑了上来:“王爷,我倒觉得恰好相反,赵侧妃和太子妃不睦已久,太子妃包庇罪臣之女的罪名不小,她正好借这个机会除掉太子妃啊!况且您想想她白天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萧容澄往右看了一眼,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搜还是不搜,只是一念之差,但结果却大不相同,或许是大获全胜,一举抓住了太子的软肋,或许是满盘皆输,被太子刀枪相向。
萧容澄有些犹豫,早知道这样,他应该跟大哥商量商量的,不该自己贸然决定。
“四爷到底搜不搜,”元熙微微扬起下颚:“若是不搜,就请四爷把路让开,本妃要去祭祀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