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日的清晨,方才醒过来。醒来时,容湛还在身旁,他眼下有些鸦青,想必是为了照顾她,熬了一天一宿。元熙心中有些感喟,又下意识的扶住小腹。心中急于知道孩子是否安全,又偏偏还害怕听到的是最坏的结果。
“孩子还在。”容湛似都懂了她的心思,直截了当的说道。
元熙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便好。
“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却来照顾我。”
容湛撇过脸,往伤口上看了一眼,摇摇头:“已经叫太医处理过了,不碍事。倒是你,可把我吓坏了。”他俯下身,撑在元熙枕边:“还觉得疼吗?”
元熙摇摇头。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不像昨天,刀子剜肉似的疼。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不小心了。”容湛脸上写满愧疚,抓过元熙的手,在唇上吻了一下。
元熙有些疲累的笑了笑,是她自己不知道,太医也没诊出来,怪不得容湛。
“卫府有消息吗?”
容湛垂下眼睑,有些凝重的点点头:“刘天宝传了消息过来,说是那个四姑娘已经找到了,但是,想把她带回来,却有些困难。”
“为什么?”元熙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容湛往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轻声道:“人已经被你大姐带走了,现在就在和亲王府。怕宣扬开来,咱们总不好直接上门要人。”容湛说着,颇为无语的叹了口气:“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四姑娘竟然不是岳父的亲生女儿。要说这个郑姨娘忒没眼光了,放着岳父这样的男人不要,偏偏要跟一个长工在一起。”
元熙也叹了一声,元洁的身世虽然会让卫家蒙羞,但这还不算是当务之急。眼下离皇上给成庸和宬香定下的婚期只不到四个月,离恩科也就只有三个月。成庸却在这个时候被兰玉的事儿给刺激到了,罢考,抗婚,那件事闹起来不是滔天大祸?
“怎么了?”容湛问道。
元熙揉揉眉心:“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这可不行。”容湛一把将她按住:“太医说了,你现在身子弱的很,稍有不慎就会动了胎气,起码要静养三五日。”
元熙咬咬嘴唇,成庸的事情她不能不管,孩子的安危又不能不顾。容湛见她似愁肠百结,便道:“你若有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咱们是至亲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吗?”
元熙抬眼望着容湛,踌躇满怀,再三犹豫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大哥他……他不想娶宬香。”
容湛一怔。
卫家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皇帝为了把太子和卫府的利益彻底捆绑的一招棋,卫元熙说到底还是上官家的遗孤,就算她再有经商的天赋,卫东书也未必就会把万贯家财都交到她手上。而宬香公主是太子最亲的妹妹,卫成庸又是卫家唯一的男丁,宬香对这个卫成庸又颇有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双管齐下,这才是万全之策。
皇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本就没把兰家考虑在内,他压根没想过兰玉这个人能活过二十岁。所以,不管成庸跟兰玉有情无情,她们两个都断乎不能在一起。
说起来,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还是颇有自信的,单纯善良,灵力活泼,聪明漂亮,任谁看见,都会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公主。卫成庸也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年龄,每日面对这样的女人,他会不心动?
今年的恩科本就是为了他而开,这会儿他说不娶公主,这不是把皇帝的恩典当做儿戏吗?见容湛沉默的样子,元熙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便不对他说了。
“还是我去劝他,他大约能听我的话。”元熙说着便要起身。
容湛将她拦住:“你别动。”
元熙低下头:“从前宬香就旁敲侧击的向我打听成庸的事,早知道我应该对宬香说实话的。”
容湛摇摇头:“说实话也未必管用,以宬香的脾气,倘若知道成庸对她无意,她纵然是死也不会嫁给成庸的。但父皇的决定,也绝不会因为他们两个的拒绝而改变分毫。现在这样,最多只是宬香一厢情愿的蒙在鼓里,若是连她也跟着闹起来,咱们就再难收拾了。”
容湛顿了顿,镇静的望着元熙:“成庸那里,你不必担心,我会跟他说明白。”
元熙怔了一下,或许容湛说的是对的,他是看着宬香长大的,自然比元熙更加了解这个妹妹。这件事由他来排解,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躺下歇着,我已经叫石玉水给你做了温补的膳食,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要动。还有你那个小心思,也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万事有我在,你只要安心把身子养好,切记思虑伤身。”
容湛嘱咐完,便起身去换衣裳。
卫府今天的清晨却不似往日那般书声琅琅了,卫东书照理去书房看总账,老太太在佛堂求了一宿的菩萨,天明时分才敢合眼。成庸虽然醒了,却似个木头似的呆坐在房中,水米不进,也不见人。
容湛到时,卫府门口的几个小厮一惊,忙要去通知卫东书接驾,但容湛却抬手一拦:“不必声张了,孤是来看看你家公子的。”
俞姨娘坐在成庸门口的回廊中淌眼抹泪,恰时下人又送了早膳过来,扣扣成庸的房门,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俞姨娘站起身,低声道:“你使劲儿敲敲。”
下人便照做,将门板敲得咚咚响。
呯!一件瓷器砸在门板上,把俞姨娘吓了一跳。房间里传来成庸暴怒的吼声:“滚!”
下人一转身,见门房的小厮引着容湛进来,慌忙跪下。
俞姨娘也缓缓福福身子:“给太子爷请安。”房间里,成庸还不住的叱骂着,俞姨娘愁眉苦脸的望着容湛:“这,太子爷,让您见笑了。”
“无妨,孤来之前就想到会是这样。”
俞姨娘往门外看了看,没有看见元熙的身影,便道:“元熙没跟太子爷一块儿来吗?前儿听菊香说她回去的时候身子不舒服,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这些日子都来不了。”
“这么严重?”俞姨娘蹙起眉:“太医瞧过了吗?要吃些什么药?回头我告诉老爷,叫他着人收些合适的补药给她送去。”
“有劳姨娘了,那便送些安胎补气的东西吧。”容湛颔首,微微一笑道:“元熙她,有身孕了。”
俞姨娘一喜,卫家连日来都是凄风苦雨,总算看到一件让人欢欣的事儿了。
“真的?那可真要恭喜太子爷了!”
容湛点点头:“只是太医嘱咐要她静养,她心里又记挂着家里,所以孤特意来看看。”
俞姨娘说话又开始犯愁,指了指房门道:“都一天一夜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来人便骂,太子爷,不怕您笑话,我是真拿他没辙了。兰家抄家的事儿,说起来也怪不得元熙,这是兰成杰自作孽。只是没想到成庸对那个兰玉竟然如此情根深种。”
容湛拿过下人手中的托盘,道:“不如,孤去劝劝他?”
俞姨娘抬头望着容湛,愁容中多了些欣喜:“有劳太子爷了。”
容湛手中端着托盘,抬脚在格子门上踢了两下。
呯!又是一只瓷瓶遭了秧。
“滚!叫你们滚啊!”成庸歇斯底里的喊道。
“卫成庸,开门。”容湛平静的吩咐道。
房间里刹那间寂静一片,过了好半天,房门骤然打开。成庸的面容有些狼狈,泪痕,汗渍泞在脸上,衣服也揉的褶皱不堪。
成庸望了容湛一会儿,噗通一声跪倒:“卫成庸叩见太子爷。”
容湛垂眼望着他:“卫成庸,你好大的面子,要当朝太子替你端早膳。”
成庸抬眼看他,容湛却径自跨过满地的碎瓷,进了他的房间,成庸忙起身跟了过去。
“先吃饭,吃过饭,孤在跟你说正事。”容湛将托盘往桌上一搁,坐在八仙桌边。
成庸木讷的望着容湛,摇摇头:“太子爷有事便吩咐吧。”
容湛一手支在桌上,斜身盯着成庸:“怎么,孤的话也不肯听了?”
成庸无奈,坐在桌边,拿过点心和汤匙慢腾腾的往嘴巴里送。
容湛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指上一块祖母绿扳指,道:“知道是谁让孤来的吗?”
成庸将口中点心咽尽,点点头道:“知道,是三妹。”
“是啊,孤的太子妃,为了你的事情劳心费力,孤看着心疼。”容湛打望了成庸一眼:“还真看你不出,你一个文弱书生,作起妖来,还真不逊色于那些女人们。”
“学生不是作妖。”成庸倔强的嘟囔一声。
“兰府抄家的事情不怪元熙,要怪得怪兰成杰自己。兰玉的事情也不怪元熙,她是被兰成杰害的,元熙为了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耗费心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
成庸放下勺子,道:“学生明白,其实学生已经想通了,若是把这件事怪到三妹身上,那学生也太没良心了,说起来三妹还救过我的命,我又怎么会怪她呢?”成庸说着,往眼角抹了一把:“只是,只是学生这心里,一刻也放不下兰玉。太子爷,您知道这种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