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深打了个寒颤,大理寺的那群官吏,一个个都手黑的很,想要和成招供实在太容易了。如果和成招供,那么皇帝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好好整治自己一番。且不说皇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单说他阻碍了归云州的战事,就够判他一个通敌卖国之罪。
卖国之罪,死十次都不够。
高秉延也是一颗心悬了八丈高,自己本就是一个旧派之臣,如今皇帝对旧派臣子越来越冷漠,恨不能把他们一个个都从勤政殿上赶出去,要是连和亲王都倒了,那旧派真的就再无抬头的余地了。
“殿下,您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萧容深攥紧了拳头,忽然觉得身子一阵阵虚透,萧容深莫名,难道自己真的害怕了?不,他是和亲王,萧容深怎么会害怕呢?大风大浪他都见的多了,没有什么能吓到他,没有!
萧容深定了定神,道:“高相,你现在马上派人去打听,看看宗主府的车队到了什么地方,尽量的截住他们。”萧容深说着,从架子上抓起一件外套,冲出书房:“少生!快去备车!”
管家忙不迭的赶过来:“殿下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入宫见驾。”
管家和高秉延同时愣了一下:“王爷,皇上好像没有圣旨叫您进宫吧?”
“别废话,快去!”萧容深转过头道:“高相,事不宜迟,您也赶紧去安排,务必给本王多争取一些时间。”
高秉延半是清楚,半是糊涂,追问道:“殿下,我这,我争取时间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萧容深凛然望着高秉延,半晌才道:“这次是要跟宗主府拼个鱼死网破了,就凭皇上对*的偏袒,别说这件事我们真的理亏,就算不理亏,皇上也不会向着我们说话。东林州的事情闹得不小,若卫元熙真的告到皇上面前,皇上会借机把你我一锅端了!要是等他来端咱们,还不如咱们先端了他!”
高秉延点了一下头:“所以,殿下是要……殿下之前为了父子之情还很犹豫,现在是已经坚定了信念,还是一时冲动?”
萧容深冷笑道:“并非是坚定信念,也不是一时冲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高相,我只能这样做,是时局把我逼到这儿的,我没有其他的选择。皇室的眼中只有江山,没有亲情。咱们皇上早就忘了他还有我这个儿子,既然他忘了,那我也就无须强迫自己记着什么。”
高秉延抿住嘴,将手一拱:“老臣,明白了。”
高秉延一走,管家匆匆赶来,道:“殿下,车马已经齐备,殿下是现在就要出发吗?”
“少生,咱们走。”
管家抬起眼:“殿下不跟府上交代几句话吗?”
萧容深住了足,思量片刻:“没什么好交代的。”
“那,卫姨娘呢?殿下也不跟她说点儿什么吗?”
萧容深摇摇头,回望这偌大一间王府,忽然心里空落落的,萧容深摸了摸领口,那里坠着一块玉观音,这观音背后被扣下去一块,用鹤顶红的粉末填满,用蜡封上一层膜,平日这东西戴在脖子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到了关键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处。
今日事急从权,他也只能孤注一掷了。萧容深仰头望望天,父皇,这都是你逼我的,今日,儿臣也只能跟你做个了断了。
九重宫闱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凄凉,萧容深跪在皇帝的书房外,时不时的抬头往里张望。今天夜里幸亏又李、杨两位御史言官递牌子见驾,否则在这个时辰,皇帝早就睡熟了,根本不会见自己。
李杨两位御史听说和亲王在外面等候,自知和亲王是不好惹的,不敢让他等得太久,便将自己的话匆匆说完,皇帝摆摆手,便叫他们出去了。
许文亮端过一盏浓茶:“皇帝,要不今儿就歇了吧,再有不到两个时辰,您就该上朝了。和亲王有话,可以叫他到朝堂上说嘛。”
“李杨两位御史是来弹劾旧派的,和亲王许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才深夜入宫的。你去送送他们,当心他们遭了和亲王的毒手。”皇帝说罢,揉揉眉心:“叫和亲王进来。”
许文亮应了一声,只身去追赶李杨两位御史。
萧容深见皇帝叫他,一步一蹭的进了书房,拘谨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你有何事啊?”皇帝问道。
萧容深磕了个头:“儿臣,儿臣是来向父皇请罪的。”
皇帝抬起头,惊讶的望着他:“请罪?你有何罪啊?”
萧容深道:“儿臣之罪,罪不容诛,儿臣,儿臣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求父皇给儿臣一条活路吧!”
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哭给哭懵了,惊诧的望着他:“这话怎么说?朕何时不给你活路走了?”
萧容深偷眼瞧瞧皇帝,见皇帝是真的没明白,便爬到皇帝龙书案前,连连磕头:“父皇,儿臣今日才明白父皇的苦心,从前都是儿臣错了。儿臣特来向父皇请罪,父皇这些年一直推行新政,是儿臣一直不明白父皇的苦心孤诣。儿臣先前一直以为,新政于民不利,但儿臣刚刚才明白,原来新政才是对百姓最有利的国策,儿臣所犯的罪孽实在不能原宥,请父皇废黜儿臣和亲王的爵位,儿臣愿做一名普通百姓,真真正正的体验老百姓的生活。”
皇帝端着茶杯愣了半晌,茶到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朕记得你从来不信新政,对新政也是漠不关心。怎么今日突然怎么突然说起此事了?”
萧容深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一直不能理解新政的奥义,一直误会父皇。前些日子高相劝儿臣派人到路府州县都去查询一番,儿臣派去的人无一不说新政过后,百姓的日子都富了起来。儿臣,这才知道错了,故而连夜入宫,恳求父皇原谅。”
皇帝见他哭的伤心,自己忽而有些泪目,将茶杯放下,柔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萧容深又磕了个头:“儿臣说的句句属实,若是父皇不信儿臣,儿臣情愿一头撞死在父皇面前。父皇,儿臣之前误会新政,也误会了父皇和太子爷,儿臣现在心中好生懊悔,儿臣这些年和太子争争斗斗,现在看来,竟全都是儿臣犯了糊涂,儿臣真是罪该万死啊!”
皇帝叹了一声,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是如此精明强干的儿子呢。说起来这个孩子痛恨新政也不能全都怪他,当年还是自己把他送到老皇帝身边的,他在老皇帝身边长大,旧派对他的影响可谓大矣。而今他能醒悟,也是一件好事。
“父皇,儿臣恳求父皇,罢免了儿臣和亲王的爵位,儿臣已经和妾室商量好了,我们两人就做一对布衣夫妇,男耕女织。恳请父皇允准。”
“布衣夫妇?”皇帝纳罕的望着他:“深儿,你从小金奴银婢,突然去做百姓,就怕吃不了那个苦吧?”
萧容深笑道:“父皇,儿臣犯下许多罪孽,这些年父皇一直宽待,没有责罚儿臣。儿臣和妾室已经感激涕零了,诚惶诚恐叩谢父皇天恩。儿臣的余生只想寄情于田园茅舍,若是父皇心疼儿臣,就只当成儿臣在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赎赎罪孽吧!”
“当真?你当真想好了?”皇帝问道。
萧容深点点头:“儿臣想好了,万死不悔。”
皇帝怔怔的看着他,萧容深的态度太过坚决了,让他不能不怀疑。虽然萧容深哭的感天动地,但他毕竟不只是个父亲,还是大楚的皇帝。父亲可以无条件的相信儿子,但皇帝不能。这个萧容深也未免太想一出是一出了,昨天还对新政恨之入骨,今天就突然对自己磕头认错,昨天还享尽荣华富贵,今天就要去布履麻衣,做一世百姓。
突如其来的懂事让皇帝脊背开始发凉,古人云以退为进,莫不是萧容深又有了什么对付新政的阴谋诡计?如果是这样,萧容深一定不希望自己允准他废去爵位的请求,那么自己何不将计就计,直接把他废为庶人呢?如果他是真的悔改,将来还可以再把他召回来,他也不会在意。
想到这儿,皇帝定下心神,缓缓的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父皇也不好在挽留你。不过深儿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你不愿做庶民了,就回宫来,你仍是和亲王,你的爵位,父皇会替你暂时保留着。”
萧容深俯下身,泪如雨下:“儿臣谢父皇!”
“起来吧。”皇帝的面上忽然浮现出慈父的笑靥,其实他们二人若不是生在了帝王之家,断断乎是不会有这样的矛盾的。现在萧容深已经是个平头百姓了,皇帝忽然觉得自己同他的距离更近了些。
没有爵位的庶民萧容深,仿佛更像他的儿子。
萧容深站起身,走到了皇帝身旁:“父皇,儿臣准备明日启程,就带几件衣裳,二十两银子足以度日了。其他的,儿臣想送还给父皇,充盈国库,以当做太子爷的军饷。”
皇帝拉过他的手臂,心里一阵欣慰。
萧容深的身上不知是什么气味,呛得皇帝一阵咳嗽。萧容深忙上前端过皇帝的茶杯,里面轻飘飘的,只剩下喝干的茶叶。皇帝皱皱眉,指着壁桌上的茶壶道:“那里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