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宝停下手,直了直腰,望着狼藉满地的酒窖,心里忽的一阵悲凉。从前听三小姐说过什么覆巢之下无完卵。这种绝望的滋味,他今天终于体会到了。连皇帝都被他们杀了,小小的卫家又算得了什么?他这个芥子般的下人,更是卑微的不能再卑微。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死就死吧,好歹也是死得其所,多少能替三小姐和太子爷做点儿事儿,也算是报答了他们的知遇之恩。
刘天宝的手已经伸到腰间,摸到一根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银票到底在哪儿!”萧少生觉得自己被刘天宝耍了。酒缸砸了不少,却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反倒把自己手下这十几个人累得气喘吁吁。
“别急,让我再看看。”刘天宝慢慢的坐了下来。
呵呵,刘天宝啊刘天宝,你跟着三小姐才几年,这屁股也金贵起来了。刘天宝拍了拍屁股下的大酒坛,这可是三十年的陈年佳酿啊,被你当做了屁股凳。你刘天宝算个什么啊?不就是个下贱的伙计吗?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萧少生一挥袖子:“如果你再继续拖延下去,我立刻派兵抄了卫府!”
“别急,我肯定让你找到你要的东西就是了。”
刘天宝横下心,抹了一把脸。闭上了眼睛,将手上气力一撤,火折子轻盈的陨落,下坠时划破空气,燃起了一团火焰。
呼!
一道火墙拔地而起,顷刻蔓延开来,把萧少生和几个士兵围在当中。
萧少生惊叫一声:“刘天宝!你!”
刘天宝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黄灿灿的,跟金子一样!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
萧少生顾不得跟他废话,拔下外套对着火苗狠命的抽打起来,只是满地都是酒,这火打灭了一片,顷刻间就又燃烧起来。
刘天宝站起身,抡起了锤子,挨着排的砸酒缸,一个两个,一排两排!酒液哗哗流淌在地,如同决堤的河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好像传说中商纣王的酒池。
“王八蛋!有胆子就别跑,老子弄死你!”萧少生骂了一会儿,开始害怕:“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我压根儿就没想跑。”刘天宝扔掉了锤子,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我会亲自送你这个杂种上路。我知道,你是和亲王身边的一个蔫坏蔫坏的东西。”
火越烧越旺,热浪呛得人睁不开眼,黑烟顷刻充斥了封闭的地窖,痛苦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萧少生没了骂人的力气,一心只想从火墙中闯出来,但奈何火势实在太大,他闯了几次,只烧的皮焦肉烂,头发都被火燎光了,剩下一个黑突突的头皮。
刘天宝艰涩的睁开眼睛,呵,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间炼狱吧?想不到他这个小小下人,竟然有幸充当了阎王爷的角色。退路都被火势封死了,刘天宝也闯不出去。坐在烈火之中,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他仿佛看见一个粉红衣裙的少女,攀上一枝桃花,她发间坠着缕银珠子,回眸一笑,顾盼生辉。
“刘天宝,你是第一天做司理吗?”
“往后,不要在我面前动这些歪脑筋。”
“三小姐?!别走……”刘天宝失声叫道。
但那姑娘却转身跑开了,刘天宝有些失落:“别走……”
姑娘停住脚步,笑盈盈的望着他,她伸出手:“来。”
刘天宝跌跌撞撞的向她跑去,她却似轻纱薄雾一般,总飘散在空中,无论怎么用力也捕捉不到。
“来……跟我走,我们永远在一起。”她笑了,伸手去拉刘天宝。
“三小姐……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刘天宝终于握住了她的手。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去个好人家,这样他就不会把那句喜欢,一直憋在心里了。
“三小姐,我是真的爱你……”刘天宝倚在墙壁上,渐渐倒了下去。
火渐渐蔓延,冲上了铺满干草的楼梯,点燃了干枯的竹编棚,点燃了冬日干枯的树干,点燃了西斜的残阳。
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
咳咳,元熙从梦中惊醒,忽的呕出一口鲜血来。钟妈妈一惊,忙上前扶住:“主子,主子您没事儿吧?再撑一会儿,我去叫王太医。”
“慢着,”元熙捉住了钟妈妈的手:“别走,陪我坐一会儿。”
钟妈妈伸手去扶她的小腹:“主子,您真没事儿吗?”
元熙摇摇头,伸手抚了抚额头,薄薄一层黏腻的冷汗。
“主子最近总是做噩梦,我看得找个法师驱驱邪了。”钟妈妈端了一杯水给元熙漱口。
元熙漱了口,静静坐在灯下。这些天她确实太累了,过的提心吊胆。京城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自己派去打探的人要么一去不复返,要么就是什么也查不到。
扣扣扣!
“主子,有人敲门,我去看看。”钟妈妈打开门,原来是令儿。
“令姑娘,这么晚你怎么还没休息?”
“门房传过话来,京城有消息了。”
“快进来。”钟妈妈将令儿让进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令儿喝了口水,急迫的说道:“京城有消息了,咱们的细作在京城外不远的山顶上查看,发现京城前几日不知为何忽然燃起一阵大火,那火势很大,连九门防卫司的人都惊动了,急急调兵去灭火。”
“哟!”钟妈妈惊叫一声:“那是什么地方?”
令儿颓然叹了口气:“听细作们说,从方位上看,好像是东西市附近。他们说黑烟滚滚,飘了半边天。”
“回来的人呢?”元熙站起身,从架子上抓了衣裳,急急往外走。
“我叫他在书房等着了,主子要不要去看看?”令儿接过元熙手中的衣裳,替她更衣。
从京城回来的细作正坐在书房的小圆墩上吃点心,见元熙进来,忙起身跪拜,元熙抬抬手:“不必行礼了,你接着吃。”
“诶!”那细作连日马不停蹄,连饭都没正经吃上一口,真是饿坏了。也不顾客气,坐下便吃。
“听令儿说,你爬上了京城外的山坡?”
那细作噎了口桂花糕:“回宗主的话,小人是看见京城起了大火,就爬到山顶上查看。”
“除了大火,你还看到什么?”元熙问道。
“还……还有,小的看见京都里不少院落都挂了白布,可能是戴孝,但是不是这个缘故,小人也说不明白。”
“挂……白布?”
“是啊,大半个京城都是挂白,看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外城挂的还都是红灯笼,可紧挨着里面的一层墙上就给换成了白灯笼。宗主,小人就看到这些,那京城的城门已经封了好久了,城墙上全是弓弩手,一有人靠近就要放箭,前些天把进城的百姓都给射伤了,小人就没敢靠的太近。”
钟妈妈皱皱眉:“主子,莫非是……”
“父皇驾崩了?”
元熙抬起头,跟钟妈妈惊恐的目光撞了个对脸,两个人都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着了。若此事是真的,那现在掌权的又是谁?
“萧容深!”元熙愤然在桌上捶了一拳。
钟妈妈有些后怕,若宫里掌权的真是和亲王萧容深,那前些天的八道圣旨,岂不是和亲王在召元熙回京?他召元熙回京,却没召回太子,这司马昭之心,不言而喻。万幸!万幸主子没有回去。
钟妈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皇上龙体康健,怎么会突然驾崩呢?会不会是其他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
元熙摇摇头,虽然她也希望皇上还健在,但她心里清楚的很,皇上一定不在人世了。只有皇上驾崩,才会全京城挂白戴孝。王爷公侯们,断乎没有这个待遇。
“父皇……”
元熙心口一阵惊悸,好像气力突然被抽走,她很久没有这么慌乱过了。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害怕被族老惩罚一样。
“主子,您没事儿吧?”钟妈妈见元熙似石像一般滞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时吓坏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抓住她的手:“主子,主子您要是难受,您就哭几声,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您不能再出事儿了!”
元熙忽然笑了起来,把房子的两个人笑的浑身发毛。元熙顺手拍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位兄弟做的好,这是赏你的。”
那细作吞了口唾沫,一把扯过银票,飞也似的跑了。
“主子,您别吓我啊!”钟妈妈拼命地摇晃着元熙的手臂,皇上驾崩了,若是元熙再出什么事儿,太子能承受的住么?
元熙一搡,钟妈妈撞在壁桌上,元熙一手握住剑架上的一柄泰阿剑,仓郎朗一声宝剑出鞘。啪的一声,钟妈妈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排梅子青瓷瓶被齐齐销去了的瓶口,只留下半个身子呆呆的留在那里。
“啊!!”元熙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声。
“主子?!”钟妈妈惊呼一声,她跟了元熙这么久,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凶煞的眼神。就好像要毁天灭地一般。
“去!叫涂博安立刻到宗主府来。”
“唉!”钟妈妈应了一声,突然转过身问道:“不叫王念恩王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