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香在北宫门口晃了一阵子,终于慢慢腾腾的迈出了第一步。给赵可贞赔罪,实在是难为她了,以她的脾气,就该把赵可贞抓起来,丢进莲花池。
但元熙说她长大了,应该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宬香不明白,难道成年人处理问题的办法,就是委屈自己吗?
通报的小宫女傲慢的很,好像完全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元熙说这些宫女都听赵可贞的使唤,难怪她们敢这般无理的对待自己。
太后见宬香愿意屈就,给赵可贞赔罪,心里半喜半忧。喜的是,宬香终于知道什么叫暂忍一时,忧的是,不知她们究竟要隐忍到什么时候。
赵可贞早知道宬香从北宫离开后,去了中宫,对宬香来请罪的行为,心里也多少也有了数,不就是卫元熙教的吗?虽然知道宬香公主的赔罪并不真诚,但仔细想想,心里也是痛快的。卫元熙又能怎么样?所有人都说她聪慧,那又如何,不还是得叫宬香公主乖乖的来赔礼道歉?
赵可贞微微扬起下颚,她还以为卫元熙能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这?
宬香公主的身子一直弓在哪里,赵可贞就是迟迟不说那句谅解的话。太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也实在是怕宬香一时忍不住,跟赵可贞又起冲突。
幸而,宬香忍到了最后。
“公主来给妾身赔罪,实在是为难公主了。”赵可贞说着,上前伸出了手,把公主扶了起来。
赵可贞上下打量着宬香公主,眼里带了些倨傲的神采。
“公主今年多大了?该许配个如意郎君了吧?”赵可贞拉着公主的手,笑道:“妾身家中有个弟弟,年纪跟公主相仿,若是公主有意,妾身可以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宬香皱皱眉,把手抽了回来:“赵侧妃记错了吧?先皇有意,把本公主许配给卫家大公子。先皇的指婚,也能轻易违背吗?”
赵可贞掩口干笑了几声,道:“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命不假,但这毕竟是公主的终身大事,若是轻易许配给了一个无能之辈,或者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小人,岂不是害了公主一辈子?”
“谁是见异思迁的小人?”宬香仰起脸,凝着赵可贞。
赵可贞的笑容戛然而止,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公主何必对号入座呢?再者,天下初定,能人俊杰比比皆是,公主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虽是先皇的指婚,但赐婚的圣旨毕竟还没传到卫府不是?这不过是先皇的一个未曾实施的念头。大把大把的年轻俊杰可供挑选,公主何必要认命呢?”
宬香重重舒了口气,赵可贞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成庸,恨得宬香都想重重甩她一个耳光,但她来之前,跟元熙有言在先,她是来盯着太后的,不必跟赵可贞起太大的冲突。
宬香强忍着怒火,挤出一点儿笑容,道:“是,赵姐姐说的是,不过我看卫家公子很好,不像是姐姐说的无能之辈,也不是见异思迁的小人。我的事儿,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早有定论,不劳姐姐费心。”
宬香说着,径自绕过赵可贞去,坐在太后的身旁。太后温然伸出手,在宬香发间轻抚。赵可贞扭过脸,死死地盯住宬香。许久,宬香回过头来,道:“赵姐姐,我要跟我母后单独说几句话,你若是没什么事儿,就先退下吧。”
赵可贞嘴角抽动几下,道:“太后上了年纪,怕侍女们照顾不周,有我在这儿,也好照顾母后。”
宬香转过脸望着太后,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会呢?这宫女不都是赵姐姐精心挑选的吗?又岂能照顾不周?难道是赵姐姐之前没有用心挑?”
赵可贞脸上倏忽僵硬了一阵,死死扣住牙齿,盯着宬香。宬香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姐姐干嘛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姐姐放心,有本公主在这儿,自然能伺候好母后。”
言多必有失,赵可贞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便扯一扯裙摆,一步一顿的出了北宫。
宬香望着赵可贞的背影,冷然哼了一声。
一抬眼,见几个宫女像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旁,宬香皱了皱眉:“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几个宫女是赵可贞指派了盯着太后的,自然不愿意退却,愣愣的盯着宬香不说话。
“本公主要你们退下,你们都是木头吗?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宬香有些恼火,难怪元熙说这些宫女有问题。现在看,她们岂止是有问题?她们简直就是一群奸细!
“你们都退下吧。”太后温声道:“哀家要跟公主叙叙家常。”
连太后都发话了,她们几个要继续站在这里,就显得太过刻意了。虽是赵可贞先前吩咐她们监视太后,可也没叫她们做的这么明显呐!几个宫女拗不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低下头,慢腾腾的退了出去。
“真是,一个个轻狂的很!”宬香嘟囔道。
太后叹了一声,起身从桌上捧了攒心食盒来,里面尽是些酸梅蜜饯,糖果子等物,果子。
“从前母后不许你吃,你父皇便偷偷叫膳房制给你,而今你父皇不在了,母后想,他肯定是不想亏了你的嘴的。从今而后,母后也不拦着你了,你长大了,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太后努努嘴,道:“尝尝看,味道变了没有?”
宬香捻了一颗杨梅蜜饯送入口中,一股酸甜可口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味道一如从前,只是物是人非。而今再吃蜜饯,就没有了儿时躲着母后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反倒觉得有些沉重。
太后也捻了一颗送入口中,皱皱眉又吐了出来,道:“好酸。”
宬香吐出一颗杨梅核,悄悄将眼泪抹了抹道:“母后,您对女儿这么好,干嘛还要那样对待皇嫂呢?”
太后愣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
“我听钟妈妈说,皇嫂怀着身孕,身体正吃不消的时候,你却要她在殿前罚跪。她肚子里可是我二哥的第一个孩子,您干吗要对她如此苛刻啊?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宬香的一席话似一根针,倏忽插进了太后的心房。
“母后,您也心疼心疼皇嫂嘛。”宬香倚在太后的肩头,道:“皇嫂是二哥的心尖尖,您又是二哥最亲最近的人,您和皇嫂起争执,岂不是要让二哥的一半跟他的另一半厮杀?再说,皇嫂又那么孝敬您,您干吗要偏袒那个赵可贞呐!”
宬香抬起头,扑朔着一双大眼睛:“母后,赵可贞作恶多端,您不能因为她救过您一次,就往了她曾经做过的恶吧?废宫里的那件事您忘了吗?”
这怎么可能忘呢?废宫虽然已经被先帝拆了,但废宫中发生的事儿,她终生难忘。
“赵可贞送给女儿的那个书童,分明就是赵府大公子的弄儿。母后,她们不仅不顾及女儿的名节,还不顾及女儿的安危。她们隐瞒赵枢的身份,把他送进宫来,谁能保证她们不是故意的?母后,那个赵枢在废宫里,差点把女儿掐死。若不是卫家公子来的巧,女儿的性命就难保了。”
“这些母后都知道,母后是因为……”太后倏忽咬住牙关。
“因为什么?”宬香睁大了眼睛,急迫的问道。
“没什么。”太后的神色归于平静。
“不可能,您刚才明明有话要说,怎么可能没有事?”宬香试探道:“莫非母后真有什么把柄攥在了赵可贞手里?”
“胡说!”太后倏忽站起身,默然走到了窗边:“母后堂堂正正,能有什么把柄?”
“那就怪了。”宬香低声嘟囔着向太后走去:“母后若是没有把柄,为什么要听赵可贞的话?刚才看母后的神情,母后对当年那些事并没有忘却,而且还流露出愤慨的神色,想必对赵可贞做这些事心怀不满。既然母后也无法容忍赵可贞,那就应该对她冷言冷语,为什么要对她一忍再忍呢?忍得连自己女儿的荣辱都不顾了?”
太后的嘴唇微微颤抖,凝了宬香一阵。无言,只是取了三支檀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了香鼎中。
“母后……”
太后微微垂下脸,叹了一声:“你走吧。”
宬香上前一步:“母后,女儿许久没见母后了,想陪母后住几日。”
“走吧,你还住承安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要挤在一处?”太后合十双手,在菩萨跟前拜了拜。
菩萨轻垂眼睑,睥睨世人。
宬香还不甘心,便也取了三支香,在菩萨面前拜了拜。笑道:“菩萨啊菩萨,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保佑我母后,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的。”
长命百岁?她从前很想,只是现在不想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上接过三根香,插在了香鼎中:“你还不回去?”
宬香看着太后,眼中有些莫名,笑道:“母后,女儿跟您分开那么久了,就让女儿陪陪您吧?”
“要陪,你明日早些来,也不必在这儿住着,母后晚间要念佛经,你吵吵闹闹,恐菩萨会怪罪。”太后说着伸出手,把宬香往殿外推:“走吧,别耽误母后念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