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水自重新掌管御膳房后,便日日尽心尽责。自闻听皇上要筹办喜庆家宴后,便一个人坐在灶台便默默盘算。
宫里虽然不缺什么东西,但也都是些奇珍野味。若是要他弄些猩唇鹿肉,兴许他手边还能有些备料,但白蒿这东西,是一种野菜,是民间百姓常吃的东西。大楚宫宴中,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味配料。
得赶紧派人出宫采买才是正经事。
石玉水才刚点齐了十几个负责采买的内监,便见膳房门口来了一抹俏丽的红色。石玉水忙伏身下拜:“小人膳房掌膳石玉水,叩见公主殿下。”
宬香跨过门槛,鬓边珠翠叮泠作响。她仰着脸,在膳房中随意看了看,淡然对石玉水说道:“起来吧。”
十几个人呼啦啦站起了一片,好似站起来一堵墙,公主身后的宝曦掩口失笑。
“公主贵足临贱地,不知公主有何贵干呐?”石玉水低着头,弓着腰,只看见一套墨绿色的翡翠珠串禁步在面前左晃右晃了一阵子,终于在他的面前停住。
“听说皇上要吃白蒿,你们膳房有吗?”
石玉水将头微微一低下,轻声道:“回公主的话,膳房没有白蒿,所以小人正准备派人出宫采办。”
“哦,本公主正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
“请公主吩咐。”石玉水把身子又往下压了压,身子几乎成了一个直角,跟地面平行了。
宬香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垭口失笑:“你趴得那么低,怎么跟本公主说话,抬起头来。”
“是。”石玉水应了一声,只是将身子微微抬起一点儿,依旧看不见公主的脸。
公主扁了扁嘴,真是块木头。转身冲宝曦努了努嘴,宝曦会意,将手中一个布包塞到了石玉水的手中。
石玉水捧着布包,打量了一阵,轻飘飘的,里面好像是衣服。不觉得有些惊讶,终于抬头看了看公主:“公主,您这是?”
“这是本公主亲自绣的一件衣裳。”宬香慢慢的说道。
石玉水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趴在地上,身子像个装死的乌龟缩进了壳儿。
“公主,公主您折煞小人了,小人总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受公主的这份赏赐啊!”
“啊呸!”宝曦撇了撇嘴:“石玉水,你小子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公主赏你衣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
“啊?”石玉水愕然抬起头,不是赏给他的就好,石玉水抬袖擦了擦汗:“小人斗胆问一句,公主这是何意啊?”
宬香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要派人出宫,本公主有件事儿想求你。”
“求?”石玉水打了个寒颤,眼前的这位可是堂堂大楚宬香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掌膳,何德何能担得起公主的一个“求”字?
“公主折煞小人了。”石玉水又把头磕了下去。
宬香扁扁嘴,向宝曦呵斥道:“宝曦,你看你,吓着石掌膳了。”宬香说罢,又穿过脸,温然对石玉水说道:“你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
“是。”石玉水捧着包裹,站了起来:“公主要小人做什么?”
“你知道,京城的熹茵堂吗?”
石玉水楞了一下,这个名儿很熟悉,好像一直挂在耳边:“是……是内府皇商卫大人家的产业吗?”
宬香点点头:“这些日*里不大太平,本公主出宫一趟又不方便。听说你从前在太子府做过事,应该是个信得过的人。这事儿交给你去做,本公主才能放心。”
石玉水点点头:“公主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尽力去做。”
宝曦勾勾手,把石玉水叫道一旁,道:“也不需要你拼上性命,不过是要你把这个包裹转交给熹茵堂的二东家罢了。记住了,熹茵堂现在的大东家是卫府二小姐,你要把东西交给二东家,也就是卫家大少爷。听懂了吗?”
石玉水默然看了宝曦一眼,这话这么说,可就再明白不过了。谁不知道,卫府大公子,乃是先帝内定的驸马爷。公主把亲手做的衣服送给大少爷,这不就是男欢女爱,暗通款曲吗?
帮公主牵线搭桥,事情若是办成了,自然能讨好公主。况且只是转交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宝曦见石玉水不说话,便在他臂弯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石玉水猛然点点头。
“石玉水,这事儿若是办得好,本公主一定重重有赏,但若是办的不好,就别管本公主拆了你的御膳房。”宬香给宝曦使了个眼色,宝曦从袖中摸出一块五两重的金锭,悄悄塞给了石玉水:“拿着吧,公主赏你的跑腿儿钱。”
送走了宬香公主,石玉水颠了颠金锭,漫不经心的回过头。忽而同一双眼睛看了个对眼儿,石玉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原来是自己从前的副厨。当年他被太子要到太子府做御厨后,就是这个小瘦子接替了他的职位。
“瘦猴,你看什么看?”石玉水冷然喝了一声,把包裹放在墙边的桌案上,免得沾了油水,玷污了公主的礼物。
瘦猴把脑袋摇了摇:“石掌膳,宫里禁止私相传递,小人劝你还是别趟这趟浑水,要是事情败露了,倒霉的可是你石掌膳。宬香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谁能把她怎么样?你可就未必了。”
话虽如此,石玉水接过这包裹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但又能如何,公主发话,他岂敢不遵呐?
石玉水摆了摆手,满眼的不耐烦:“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少废话了。”
膳房的买办是次日晨起出宫的,石玉水也在其列。一出宫门,他便将膳房负责采买的小太监散了出去,自己则抱着包裹,打听起熹茵堂的下落来。
熹茵堂不出名,但卫家的名号很响,只要打听卫家的当铺在哪里,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能告诉你确切的方向。因此石玉水来到熹茵堂的路途并不费力,也没绕什么远儿。
抬眼看熹茵堂三个烫金大字的招牌,石玉水咳了咳嗓子,跨步走了进去。
当铺里挺清冷,一个客人都没有,石玉水的眼珠子在当铺里转了三圈儿,终于落在了一个穿戴精致的女子身上。
“奴才石玉水,给二小姐请安。”石玉水掸了掸袖子,拜了下去。
元月听见有人叫她,放下了手里的琴谱,低头看见石玉水跪在地上,便笑道:“是石玉水啊,快起来吧。”
元月叫小丫头给石玉水上了一杯茶,石玉水将手中的包裹搁在了桌上。
元月楞了一下,笑道:“你如今都做了宫中的掌膳了,还要典当东西吗?”
元月说着,便伸手去拆那包裹皮儿,石玉水忙上前拦住,陪笑道:“二小姐,这东西是宬香公主要小人带出宫的,说是公主亲手缝制的一件衣裳,想送给……咳咳。”
元月见石玉水那副油头滑脑的样子,不免掩口笑笑:“得了,别弄那个西洋景儿了,我知道是送给谁的了。”
“二小姐,您圣明。”石玉水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问道:“大少爷不在店里吗?”
元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成庸这些日子都流连在东市市中的甘味居里,不喝得酩酊大醉,是断然不会回府的。为这事儿,卫东书和老太太天天训斥他,可他也不改。
老太太下令叫下人把他圈在家里,可他总能想出旁门左道溜出去吃酒,再或者,他就躺在榻上,从早晨睡到天黑,根本不碰纸笔。
“哦,大哥他在府中苦读圣贤书,很少来这儿。倒是我,闲来无事,到店里料理料理事务。”
石玉水闲坐一阵,喝完了一杯茶,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拱手告辞。
元月自然也不会亏待他,随手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坐车马费。
石玉水一走,元月的目光便落到那方包裹上,好奇心作祟,随手将包裹打开看看。里面是一件绣工并不算太精致的长袍儿,针脚有些笨拙,倒还算细腻。重要的是,这块料子不错,颜色也很适合成庸。
元月抿嘴笑笑,想不到这孩童心性的宬香公主,一旦倾心于一个男子,便也成熟起来了。从来不碰女红的人,一旦认真起来,竟能把一件衣服绣的像模像样。
成庸倒是个有福气的人,宬香的心灵就像快金子一样珍贵,人的一生,如果能遇到一个像宬香公主这样真诚的人,倾心爱慕自己,该是件多幸福的事啊?
元月正望着衣裳出神,猛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
“你这衣裳,是要送给谁啊?”
元月一回头,竟是容润歪着脸,笑着望着自己。
元月一紧张,连行礼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容润见她这副样子,着实可爱,便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是在你的店里,哪有老板给客人行礼的道理啊?”
容润缓身坐了石玉水的位子,低头看见那杯中残存的茶叶,笑道:“而今的生意很好吗?好到二小姐连杯茶都来不及换?”
元月垂下脸,有些拘束,叫道:“祥儿,给六爷奉茶。”说罢,利落的收去了包裹,径自往内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