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秦顺便将膳房的厨子和内监们一并带到了北宫大殿前。
殿门前跪着十几个厨子,扑面而来一股油烟气味。
秦顺上前供一拱手道:“皇上,他们都来了。”
成庸还跪在跪在低声,低着头,捂着脸,一言不发。容湛转过身,厉声道:“滚远点儿,别挡路。”
成庸气短,弓着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回来!”容湛伏在腰带上,含恨看了他一眼:“一旁站着。”
秦顺招招手,叫石玉水把厨子内监们都带进大殿里:“石掌膳,皇上桌上的那盘菜,都是谁做的?”
石玉水惶惑的往那桌上看了一眼,菜品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尤其是那盘子白蒿,格外明显,连顶上撒的碎花瓣儿都纹丝未动。
“皇上,是小人做的。”石玉水磕了个头。
容湛看了秦顺一眼,石玉水的从太子府出来的,最是可信,他自然不必怀疑。容湛点点头:“那便让端盘子的都过来。”
石玉水跪在地上,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几个内监慢慢的往前上了一步,伏身跪下。
“谁端了哪盘儿菜,那盘儿菜就赏给他吃。”秦顺指了指那跪在地上的内监道:“你们都过来!”
“谢皇上赏菜。”几个内监不明就里,相互对望了几眼,斗起胆子,爬到那桌边从腰间抽出筷子,大口小口的吃着。
秦顺挑挑眉,他们倒是吃的痛快。若真的有人下毒,想必是不敢入口的。容湛亦感觉有些奇怪,这几个内监吃菜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下毒之人。倒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的恶鬼,尤其是当中捧鸭子的那一个,可是捡了大便宜,一个人抱着一只鸭子混乱啃咬。
几个内监似丰收时的蝗虫,一阵风卷残云,这桌上便只剩下几个空盘和一堆儿鸭骨头。啃鸭子的内卫还意犹未尽舔舐他那是个油光锃亮的手指。
他们几个吃的极欢快,但却始终没有人对桌上那盘子白蒿动过筷子。秦顺心下一惊,一指桌上那碟白蒿,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果然不出皇上所料。”
“那盘白蒿是谁端来的?”秦顺问道。
几个内监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盘菜究竟出自谁手。石玉水低声道:“回皇上的话,这盘白蒿是小人亲手端上来的。”
“怎么是你?”容湛转过身望向石玉水:“那碟子白蒿,也是你做的?”
石玉水看了容湛一眼,问道:“皇上,可是这菜肴不和口味吗?”
容湛别过头,秦顺朗声道:“石掌膳,皇上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皇上问你白蒿是谁做的?”
石玉水微微一垂头,道:“回皇上的话,白蒿是百姓们常吃的菜蔬,先皇和后妃们从来都不会要这个吃。所以小人不会烹饪此菜,恰逢膳房的副厨侯宵,别号瘦猴,他说他擅长烹饪此菜,所以小人便让他代为烹制。”
容湛慢慢合上眼睛,果然让他猜对了。
春末的风有点潮湿,搅得薄纱帷幔相互摩挲,好像纠缠不清的丝缕,错综复杂的案情。
见容湛的脸色不好看,石玉水有些惶恐,忙伏身磕了个头道:“皇上恕罪,小人死罪。”
“你有何罪啊?”容湛抚挲着手掌,淡然问道。
“小人惫烂,请皇上赐罪。”石玉水说着,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侯宵是哪一个?”容湛背过手,望着跪在面前的一众庖厨内监,问道。
“回皇上的话,侯宵不在其中。他烹制好此菜之后,因身体不适,小人就准他半天假,会房间去歇息了。”石玉水答道:“刚才秦将军来膳房时,侯宵肚子疼得厉害,连床都起不来,所以小人自作主张,斗胆让他留在房中歇息。皇上若是要见他,小人这就去叫他过来。”
容湛冷然哼了一声:“秦顺,去把侯宵给朕抓来,其余的人,散了。”
秦顺应了一声,冲石玉水摆摆手:“都走。”
庖厨和内监们退下后,容湛才冲成庸勾勾手:“说说吧。”
成庸微微一拱手,道:“皇上睿智超群,见微知著。那等宵小之人,绝不是皇上的对手,皇上整治他们轻而易举,学生是在是佩服。”
容湛挑挑眉,白了他一眼:“朕让你说的是这些恭维的废话吗?朕是问你,宬香公主之事。公主带你真心实意,你为何要把兰玉的事情说出来?兰府是先帝下旨,东林宗主代为执行的。先帝是朕的生父,东林宗主是朕的爱妃。你若对此事怀恨在心,你大可以冲朕来,为什么要报复宬香?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是无辜的。”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一时失态,并非有意伤害公主。”成庸依旧端着手,把头低低的藏在臂弯间:“请皇上明察。”
“失态?无意?明察?”容湛冷冷的打量了成庸一眼:“卫成庸,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对先帝查抄兰府的事情怀恨在心,然而你又不敢先皇报复,你害怕先皇,害怕朕,甚至害怕你妹妹元熙。所以你就把气撒在一个比你还要弱小,甚至比你还要无能为力的人的身上。这就是你伤害宬香的原因,是不是?”
成庸已经,膝盖一软,几乎是倾倒在地上的。
“学生不敢,学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先帝怀恨在心呐!”
“你敢。你怎么不敢?朕看你的胆子可是大得很呐!”容湛斩钉截铁的肯定道:“你不仅有这个胆子,而且还这样做了。即便宬香公主的身份低位血统,一切的一切都比你高贵的多。但就因为宬香爱你,因为她不忍心伤害你,因为她能够一次一次的包容你的唐突和失礼,因为她喜怒哀乐的根源在于你,所以你有恃无恐,你才敢把在先帝哪里受的气发泄到她的身上。卫成庸,朕记得你是博览群书,杂而识广。应该不是那种把书读死了的腐儒吧?你应该懂得要尊重女子,尤其是一个爱你的女子!”
成庸跪在地上,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滴滴滑落,滴落在衣衫上。
“你的风骨呢?文人的志气又在哪里?如果你真是个男人,不,朕已经不奢求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如果你是个读书人,就该懂事理,明是非,威武不能屈,把你的一腔怒火冲朕来,朕是先帝嫡出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若真有胆量,若还是个正人君子,就冲朕来。”容湛将腰间佩剑一把抽出,当啷一声掷到成庸的脚下:“把剑捡起来。”
成庸慢慢的伸出手,把剑握住,抬起头,惶惑呆望着容湛:“皇上?”
容湛一手在心口拍了两下:“把你的仇恨冲朕来,不要像个鄙陋村妇一样,拿弱小撒气。你不是心里有恨吗?你倒是冲朕来啊?来啊!”
容湛厉声一喝,吓得成庸手中的剑顷刻脱了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成庸匍匐在容湛脚下:“皇上,学生知错了,求皇上恕罪,学生万死也不敢犯上作乱。”
“不敢犯上作乱?你羞辱公主,对先帝怀恨,这就不是犯上作乱了?”
“学生死罪!”成庸一头磕在地上,几乎带了哭腔。
“卫成庸,做清高文人做惯了,什么时候变得虚伪了?什么时候学会欺软怕硬了?对先帝的赐婚旨阳奉阴违,这边是你的忠君之道吗?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学生死罪,学生死罪!”
“你当然是死罪。”容湛冷然道。
“皇上?”成庸抬起头,惊讶过后,倒有些视死如归了。他轻轻合上眼睛:“求皇上责罚学生一人,不要责难学生的家人。”
“知道朕刚才为什么替你遮掩吗?”
“学生不知。”成庸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
“就是不想牵累你的家人。卫府是大楚头一号的大商,动摇卫府的根基,就等于是动摇京城的经济命脉,这样的傻事,朕不会做。你刚才的所作所为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别说你卫成庸的一颗人头,就是你卫府几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你知道吗!?朕劝过你,不要因为你一个人的私情,而置卫府几百口人的性命于不顾,那样做,不仅自私,而且有亏阴德。”
成庸抿着嘴,半晌,他似一头栽倒似的伏在容湛脚下道:“学生谢皇上大恩大德,皇上对卫府恩同再造,皇上……”
“朕知道,大楚律法,灭族大罪,不牵涉妇孺,所以先帝判兰玉的死罪,实际上不合大楚的律法。所以你嫉恨先帝,嫉恨先帝知法而犯法。”容湛转过身,厉色望着成庸:“可你想过没有,先帝是何等天纵英才,朕和元熙送兰玉出京城的事情,哪里瞒得过先帝?先帝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若没有先帝的默认,你以为兰玉成出得了京城吗?”
“那……”
“你以为先帝驾崩了,你就可以很兰玉再续前缘了是吗?可兰玉这辈子都洗脱不掉罪臣之女的名声,所以你又感到痛苦是么?”容湛冷笑一声,道:“朕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算兰玉回京,她也不可能嫁给你了,因为她而今活着跟死了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