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眼前一花,还未见到林逸出手,几抹清澈的刀光竟已凭空而现,在他头顶纵横交错,化作密不透风的网罗。怨魂们呼啸鞭出,却好似浪花撞上礁石般,瞬间支离破散,散为乌有。
紧接着,林逸持刀起身,一步跨过数丈,衣袖于风中猎猎飞舞,扬手劈去。
一道寒芒刺入眼帘,老者大惊失色,慌忙挥幡来格,“啪!”两物交碰,那东西却是柄刀鞘……
“不好!”他惊呼道,立即运转气甲,随之后颈一凉,视线高高飞起,只觉天旋地转,在空中颠倒一圈。落回时,便瞧见林逸正站在一具无头尸体后,手中宝刀刚从断颈处划过,血箭噗嗤喷洒。
“我怎么了?”
老者疑惑不解地自问着,当头颅坠入进草丛,两眼仍迷茫许久,才缓缓闭上。
林逸挥刃振落血迹,俯身捡起刀鞘,再系回后腰。忽听得一声怪响,遂抬首望去,老者头颅内飞出一缕残魂,摇晃着向北方逃逸。
“想走?”林逸话音未绝,山下跑来一人一鹰,不分先后。顾婉兮开口便喊:“大人,万幸您没事!”
“来得好!”林逸喜道,“顾小姐,祭榜——”
顾婉兮稍微楞神,随即明白了意思,反手解下斩妖榜,几道金色铁链从中射出,猛蹿数十丈,一把锁住老者残魂,迅速拖回榜内,变成一副画像。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小鬼不得好死!”
老者怒骂着消失,顾婉兮心系林逸,对其咒骂声充耳不闻,赶紧卷起斩妖榜,扑过去问道:“大人伤势如何?”
“多亏这妖道为我疗伤。”林逸扬眉笑了笑,并未多加解释,而后取下尸体手中黑幡,端详研究。
“公子没事就好。”黑鹰松了口气,飞至二人身旁,打量着黑幡兴奋道:“这就是法宝吗,我替公子收着!”
林逸沉思少顷,犯愁道:“可它是害人之物……”
顾婉兮则说:“大人若厌恨此宝不愿使用,可以将它交给天尊,换取赏赐。”
“哦?”林逸侧过目光,犹豫半响,忽然露出笑容,抬手抛起黑幡,抽刀出鞘,灵气灌聚。
“等等,别糟蹋宝物!”黑鹰张口疾呼。
林逸进步一刀落下,将其斩为两截,无数亡魂从中涌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对他低语致谢,消散在春日清风里。
“啊,没了……”黑鹰可惜地咋舌。
顾婉兮愕然半会,继而微笑道:“善哉!”
“真是浪费。”黑鹰哼哼两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嘀咕道:“你不要给我多好。”
“秦姑娘莫急,以后还会有的。”林逸纳刀归鞘,弯腰在尸体上摸索,掏出一个钱袋,反手丢过去。
“呀,多谢!”黑鹰登时止住沮丧,欢声接过,拎到路旁清点。
“见钱眼开。”林逸没好气地摇摇头,又摸出两本书籍,粗略翻阅。一本写着取魄炼魂之法,尽是些歪门邪术,倒数几页还画着男女合欢图,难堪入目。
顾婉兮扫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扭头避开。林逸神色不变地翻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黑鹰插嘴道:“总计二百三十八两……嚯,林公子还好这一口!”
“别打扰我,在看书呢。”林逸一本正经地说道,对长生教有了大致认识:通过杀人炼魂,汲取灵气来修行;但伴随着亡魂诅咒,受阴冥之气缠身,容易早衰夭死;需借助双修秘术,采补元阴元阳,抗衡衰败。而其中几种邪术,又能让他们操纵阴冥气,以此相辅相成。
他想起之前在城隍庙中的经历:一位农夫先动手强暴妇女,再遭到镇民围殴……恐怕那邪修最初就干过此事,然后被人发现,引乡亲们围攻。
“可怜寻常百姓,皆不是他对手。”林逸自语道,推测邪修恼怒下杀光了镇民,用来炼制千魂幡。而亡灵们则模仿这些步骤,每天重复着,陷入轮回不得超生。
“但为何谢大哥说有多年没见外人进山,难道邪修早已藏身本镇?”林逸沉吟着站起,具体事宜已不得而知。
黑鹰听他自顾自地说了半天,便扬起翅膀,梳理好头上羽毛,飞到他面前调侃道:“林公子想练那些功法么?那您瞧瞧本姑娘姿色如何,可衬得上公子?”
林逸斜眼瞥来,二话不说直接撕烂秘籍,随手丢弃。黑鹰委屈巴巴地开口:“哇,你嫌弃我!”
“咳。”顾婉兮红着脸咳嗽一声,转过话题道:“两位别闹了,我们早点下山吧。”
“等会。”林逸翻开另一本书籍,匆匆阅览,须臾后奇道:“咦,这是本名册!”
见他面色凝重,黑鹰和顾婉兮便凑到耳旁,定睛观瞧,念出其中几个名字,均感惊疑。
“胡昊苍——”林逸骇然结舌,喃喃道:“这人我听过,乃汜城县守,怎地出现在这本书上?”
他颤抖着手一页页翻去,汗雨如下,“莫非他们都跟长生教有勾结?”
“大人。”顾婉兮握住他手掌,柔声安慰道:“您坐下来歇歇吧。”
林逸眼神冰冷,寒声道:“若这人真与长生教勾结,放任北幽军卒在汜城内作恶,那我娘的死也有他一份!”
“顾小姐。”黑鹰对顾婉兮摇摇头,后者垂首退开,静候一旁。
过得片刻,林逸才缓过心气,歉意道:“对不起,小子失态了。”
“无妨。”她俩异口同声。
林逸环顾四周,而后说道:“劳驾顾小姐,陪我找几柄锄头,咱们把这些尸骨埋了。”
顾婉兮郑重答应,两人这便开始忙活。随着日升月落,耗费一周功夫,终在山坳间挖出一口大坑,将近千具尸骨葬入其中,悼念离去。
转至春末,二人回到天枢峰。顾婉兮放下行李,打扫室内;林逸则带着名册和斩妖榜,走向后山。
行约半里地,忽觉周围气息波动,忙开启天眼一瞧,竟有无数光壁立于荒野间,高耸入云,宛若一座迷宫笼罩山岭。
“不是吧!”林逸面色铁青,叫苦道:“我才刚回来,又被阵法困住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远处传来王老的声音:“你小子倒赶个好时候——阵开!”
光壁往两侧移动,中央露出一条丈许宽的通道,林逸赶紧走过去,便看见前方桂树下摆着张石桌,王老正和一位华服女子对面而坐,盘着腿下棋。
“那晚给我桂花糕的仙女?”林逸心道,隐约明白了什么,遂站在他们身旁,安静观战。
王老伸手夹起枚白色棋子,一脸凝重地说:“我该放在哪……小娃儿会弈棋吗?”
“小子不懂此道。”林逸诚实交代。
华裳美妇转头冲他一笑,徐徐开口:“老朽乃天枢峰山神,今日与王尊者推演护山大阵,公子且先歇着,待会再谈其它。”
“见过山神。”林逸作揖施礼,静候在旁,心里却感到莫名:“下棋,阵法……这俩玩意是一回事么?”
王老仿佛猜出了他心思,慢条斯理地说:“围棋和阵法讲得都是规则,修行道术需以小见大,外应天规。”
“原来如此。”林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旋即盘腿坐下,闭目开启天眼,耳听得棋子落盘,一道光壁便随之降临,组成迷宫一偶。
林逸四处张望,周围景物愈发清晰,不知过去多久,视野中蓦然陡亮,竟看见一条光河从地底贯穿而过,蔓延向远方,长无尽头。
三人好似坐于银河之上,星海璀璨,闪烁如瀑。林逸猛地惊醒,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言语,王老察觉异样,随口问道:“你瞧见啥了?”
“一条光河……”林逸嗫嚅道。
“那是龙脉,你的天眼功有了些长进。”王老说完,又沉浸在棋局中。
待两人推演好阵法,美妇揉了揉肩膀,神色略带困倦。王老大手一挥,棋盘化作缕清风,钻入他袖口内消失,再转过身子问:“义庄那边你解决完了?”
林逸捧出斩妖榜,恭敬奉上,“请天尊过目。”
王老接过一瞧,颇为意外地挑起眉毛,诧异道:“抓了三个?”
林逸遂将几桩事情详细道来,最后献上名册。王老欣慰而笑,肯首赞赏:“你小子挺争气,一下山就解决三场灾祸,值得表扬。”
“多谢天尊。”林逸顿了顿,又问:“册子里所记载的人物,可是与长生教暗中勾结?”
“这事不好断定。”王老皱眉道,将书逐页翻开,“老夫已从灵官手中得到数本名册,据我分析,里面大半为假,小半为真。”
林逸迟疑稍许,便了然说:“长生教用障眼法,将真名藏于其中?”
王老笑道:“正是如此,上交的几本名册里人物各不相同,遍布四国朝廷,每本皆无重复。需用密文解读,才知有几位成了邪教走狗。否则光凭它乱抓,反害得廉正官员锒铛入狱,让叛徒们提前惊觉,得以撤逃。”
见林逸表情失落,王老关怀道:“你有心事?”
“嗯。”林逸踌躇片响,叹了口气说:“里面有一位是汜城县守,若他真与长生教勾结,小子定要其血溅朝衙。”
王老一时沉默,曾在凌虚子和苏崇秀的联名信中,知晓了他幼年经历,俄尔后,突然问道:“当日令慈为保你而死,你可感到庆幸?”
“什么!”林逸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气得浑身哆嗦,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