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以后你们养我吧
宋嘉祥他不太明白宋嘉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非要他先去南郡和弘农郡。
宋嘉言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憨厚认真,甚至脸上还带着些不知道自己的意见是不是正确的犹豫和羞涩:“现在家里的田契上还是父亲的名字,嘉言想着既然这次要换田契,不如就索性都换成嘉祥和嘉瑞的名字,舅父以为如何?”
孔郡守摸了摸胡须,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反正这地契也总得换成孩子的名字才好。
宋嘉祥有些着急:“阿兄,这……”他心里很恨自己怎么就不能理解阿兄究竟在想什么,阿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地都分给自己和阿弟,而阿兄名下却什么都没有留给他自己。
宋嘉言拍了拍他的手,冲他笑了笑,又回头望着孔郡守和向氏道:“嗯,嘉言也仔细看过了,母亲送来的这些地契上,父亲在南郡的地原是六十八顷,比马都尉信上写的那些地少一些。嘉瑞更小,以后还要嘉祥养几年,也要靠着嘉祥教导,这六十八顷地就算给他,等我们过去之后再请马世叔帮忙去换田契。这次换得的地是九十七顷,比那块地大一些。嘉祥年纪更大,以后少不得要负责养大嘉瑞、指导嘉瑞,还要负责主持宗庙和承担祭祀,而且以后说不准我也要跟着嘉祥过活,所以这九十七顷地这次换地契的时候就直接放在嘉祥名下,舅父觉得如此是否可行?”
宋嘉言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为什么这么分也说的很清楚,所以虽然宋嘉祥还有疑问,也只能先听到孔郡守等人都答应并且赞同了宋嘉言的话。
“虽然也不至于非要先让嘉祥过去,田契什么的,等南郡的那位教授派人过来,先到弘农郡去把田契处理了,再顺路来接我们到南郡去再办南郡的田契也可以。就是户籍的事,本来马世叔也说了他会着人做好,但是,嘉言想着,这些事情以后总不能全都靠别人,而且马世叔这么仗义,我们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去拜会他,作为晚辈,想来恐怕是不妥的。”宋嘉言笑道。
孔郡守对此深以为然,其实只是送信过去,连户籍都要别人办,日后见到别人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了,这些事还要靠孔家去办,又难免让人闲话是孔家把他们赶了出去,如果他们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积极一些,说起来,对孔家的名声也是有好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处事越来越周到了。”
商量好第二日孔府去办理两郡文契的管事就先带着宋嘉祥到南郡去找马都尉和那家人商量具体事项并办好南郡的文契,然后再带着那家人到弘农郡去办理弘农郡的文契,又商量好了等文契南郡的文契办下来,宋嘉言他们就趁着冬季农闲先到南郡去安顿下来。陪着几个女人随便聊了几句,宋嘉言和宋嘉祥就听说在院子里找阿兄找到哭的宋嘉瑞哭得嗓子都哑了,也就起身告辞而去了。
宋嘉瑞起先还高高兴兴地吃着饴糖和石姥姥在玩儿。他本来也有乳母,只是半年前宋中丞过世之后,在京兆尹的宋家散时,他的乳母就离开了宋家。幸好当时宋嘉瑞也有一岁半了,可以不用吃奶,所以后来的时间他都是由石姥姥和姚张氏用米汤、肉汤和菜叶汤之类的东西喂着,晚上也多由石姥姥抱着睡觉。很多时候比起他自己的母亲,可能石姥姥对他还更亲近些,他跟着石姥姥倒也不会陌生。
可是,别看他是个小孩子,其实他心里大概也明白,他最亲近的还是会抱着他哭的大阿兄和会对他生气,一边和他一样哭一边却骂着他“不要哭、不许哭、不许吵”的二阿兄。
他们两个让他跟着石姥姥他们玩一会儿还可以,可是他们去了很久还不见回来,大概又想到了一个月看不到他大阿兄,好不容易看到了,还要被掰开手指带走的痛苦经历,渐渐地,他就不再和石姥姥玩了。
起先,他还只是渐渐地安静下来,不时地朝门口看。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始撅着小屁股,啪嗒啪嗒地跑到门口朝外面望。他人小,站了没多久就太累了。没一会儿,他就从站着变成了趴在那高高的门槛上。而过了他心理能承受的时间还不见宋嘉言和宋嘉祥他们回来,他就开始了默默地流眼泪。
一开始,他还确实只是默默地流眼泪,所以就连跟在他后面的石姥姥都没发现他哭了。直到后来,他发现流眼泪也根本不能带回他的阿兄,他就慢慢地开始放开了嗓子哭。
等石姥姥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被人负心抛弃了一般。
而宋嘉言和宋嘉祥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里,就看到趴在门槛上伸着手,一边试图从石姥姥他们怀里爬出来,一边使劲乱抓,像是想要从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的宋嘉瑞。
宋嘉言一向很喜欢小孩,在他看来,五岁以下的孩子简直就如天使一般可爱。而后来的小孩虽然长大了不怎么可爱,一个是社会教育和环境影响的问题,一个,也是父母的以身作则和言传身教给他们带来矛盾引起来的。曾经的无数次,宋嘉言也想过自己做了父母应该如何,自己的孩子要养育成什么样子,可是遗憾的是,一直到他独自出来旅行,他都没能找到能给他的孩子做母亲的人。
这句话有两重意思。
一重是因为,从宋嘉言青春期开始会思考男人和女人之类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对女性无法抱有可以共度一生的期待。这倒不是说他喜欢的是男人,他也不至于喜欢男人,至少他还没发现他对哪个男人站起来过,但是他很明白的是,他无法喜欢女人。无论是他和他父亲寸步不离,以至于根本顾不上他,和他父亲同时出事,让他八岁就成了孤儿的母亲;还是他那个把他叔叔管得死死的,连他叔叔拿几个水果给他吃都嫌弃他吃的多浪费的婶婶。他祖母是他唯一觉得温暖的女性,可是他祖母一生没多少见识,唯一的希望不过是他能吃饱饭穿暖和一点,对他想要好好读书,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想法完全不能理解。然而,如果不能共度一生,那结婚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和不能共度一生的人生下孩子,以后孩子要怎么办呢?这些都为宋嘉言不能接受。
另一重则是,尽管他后来也想着,人生没有尽善尽美,过一日算一日,先有个人陪着自己也好,可是,一直到他乘坐的车发生车祸,他也没有找到那样一个愿意给他生孩子,并且愿意安安静静守着他,不需要很多热爱,也不需要生死相随,愿意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都愿意抚养孩子、赡养老人、自己好好过下去的人。或许,他遇到过的人多数都还是不够坚强。他想。
“哎呀,嘉瑞变成小花猫了。”宋嘉祥很佩服这个时候,他的阿兄还能笑出来,并且完全不介意脏地把他们家已经沾了一身灰的小阿弟抱在了怀中。
他总觉得现在的阿兄跟以前有些不同,并且这个阿兄似乎越来越变成他喜欢的阿兄,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什么时候,为什么,他的阿兄变成了这个样子。
“阿兄,呜呜,阿兄,哇~~~~”宋嘉瑞被他一直在找的阿兄抱着,反而哭得更加响亮,只把鼻涕眼泪都部分地糊了宋嘉言一身。
“好吧,”宋嘉言对石姥姥点了点头,“反正嘉瑞已经三天没洗澡了,麻烦石姥姥和姚阿婶多烧点水,我来给这只小脏猪洗一洗吧。”
洗澡是宋嘉言和宋嘉瑞都非常喜欢的事。
宋嘉瑞喜欢是因为可以坐在水里玩水,还有石孝全给他编的草蚂蚱。而对于宋嘉言来说,他最大的乐趣,在于给宋嘉瑞洗澡的途中,可以顺手玩宋嘉瑞o((≧▽≦o)。
宋嘉瑞现在还是婴儿肥的年纪,最近又被养得好,身上满是肉肉,不说关节就像是莲藕一般,就连小手上都带着一个个的小窝。
现在他长大了,别人想要掐他的脸他已经有些不愿意了。可是每次趁他洗澡,宋嘉言却可以又是掐脸,又是摸他的莲藕手,还可以揉那个肉肉的小肚肚。
每到这时候,宋嘉瑞不仅不会反抗,还觉得很好玩。大概是觉得水里比较舒服,这时候,就算要忍受宋嘉言的狼手攻势,他也颇为高兴。听到洗澡,大概最高兴的就是喜欢玩水的宋嘉瑞和喜欢玩宋嘉瑞的宋嘉言了。
烧好了水,还特地烧了两个火盆在不远处怕宋嘉瑞冷,宋嘉言给宋嘉瑞脱光光了衣服。
把光秃秃又兴奋地指使着大阿兄给他洗澡,二阿兄给他拿草蚂蚱,石孝全给他搬小木马,石姥姥给他找衣服的宋嘉瑞抱在怀里,还不等宋嘉祥反应过来,宋嘉言忽然把有些忧郁地站在一旁看着无忧无虑的弟弟的宋嘉祥先推进了水里,笑道:“看上去你很羡慕阿兄给阿弟洗澡,来吧,你们家阿兄一向很公平,你也一起洗吧。”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宋嘉祥也不明白他那个看起来总是笑眯眯、有时候还很无赖又无聊、即使被人气得吐血还能咬着牙笑出来对着别人挥棍子的阿兄在想着什么。不过,也许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开始在心里坚信,无论在什么时候,他这个阿兄的心里却从来没有忘记他们这两个弟弟。
“阿兄,为什么要把地都给我们呢?”宋嘉祥一边坐在一个更加深一些的澡盆里自己洗澡,一边看着旁边那个更浅的澡盆里被自家阿兄挠着痒痒洗澡洗的满地是水的阿弟觉得有些无奈。
宋嘉言头也没抬,“这些地不给你们,你想给谁?”难不成给那个只会哭着准备改嫁的母亲?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宋嘉祥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这个一脸严肃却不停挠阿弟痒痒的阿兄说明白他心里的话,“再说,”他讷讷道,“其实,也可以分成三份的……”
“分成三份?”宋嘉言掏了掏耳朵,对他一脸鄙视,“两块地啊,一块靠近溶水,一块靠近合漳,你打算要怎么分?”
确实,这两块地无论如何也不好分。总不能让谁这里拿一点,那里分一点吧?就连宋嘉祥自己也有些烦恼。只是,阿兄什么都没有,就算阿兄是阿哥子,可是连做嫁妆的土地都没有,怎么也说不过去。要不让阿兄去南郡拿换来的地?反正自己以后还可以读书,也可以跟父亲一样去读书考官,还能跟父亲一样得赏赐,自己以后一定会得到比父亲更多的赏赐,好好养阿兄和阿弟o( ̄ヘ ̄o*)。但不行,阿兄是阿哥子,不能独自出远门的。那就把南郡本来有的地留着给阿兄,把换来的地给阿弟去拿?也不行,阿弟现在还小,他也不能出远门。那自己先去收了,以后给阿兄?不行,如果自己收了,总觉得阿兄以后不会再要了的样子……
宋嘉言不知道宋嘉祥想到了如此深刻而又纠结的话题,而且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认真地为这么简单的数学和逻辑问题在烦恼——他居然只想到了这样或者那样,而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如果他知道,恐怕他会笑上一通这孩子还太嫩了。不过,此刻他只是忙着给已经有些哭累了也玩累了的宋嘉瑞擦干净身体,准备把他抱到床上用被子包起来免得他着凉。
一边抱着宋嘉瑞往床边走,宋嘉言一边对这个纠结的弟弟有些无奈:“难道,要是我以后没地方去,你们还能不养活我?要不,无论以后你们是读书做官还是赚钱买地,都把阿兄养在家里可好?”
这大概是最符合宋嘉言愿望的生活了。在现代他都没能找到一个能够共度一生的人,在这样一个连沟通都很少,每个人都见到的人只有那么一些、还要注重不同出身、不同门第等等问题的时代,他就不信他自己有这么幸运。而秉持着宁缺毋滥的精神,既然找不到,那么对他来说,以后能做米虫,只要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在家里快快活活地终老,无疑就是最幸运的了。
他当时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把这件是放在心上。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本来就是随口拿这句话糊弄一下他这个便宜得来的弟弟,而且他自己也明白,就算他们彼此都愿意,到时候他们之间还会有弟媳妇,他的侄子之类的存在,让他们很难实现这种诺言。然而,他这的这句话,却让他这个弟弟和那个后来听他的二阿兄转述了这句话的弟弟两个人都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