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快跪下磕头认错啦!要认到人家原谅你为止哟!”陆水这样说着,用的是谆谆教导的语气。
谆谆教导……锦衣低下暗沉沉的眸子,心里只想把这女人的脖子拧断,让她再也说不出这么“谆谆教导”的话来。
而她要他做什么?下跪?他记不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给别人跪过了。得势后,就是当今皇帝也以他身体不便的缘由免了他的跪,是以他哪里还跪过旁人?
可现在,这女人让他跪人……还是沐清风?翘楚?他有多久没跪过别人了!
锦衣狠狠咬牙,暗暗在心里将陆水凌迟了无数次,表面上却尚且还算沉稳。毕竟,在成为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之前,锦衣首先是一个受尽欺侮的宫中男宠,最懂得的自然也是识时务,他看得出自己的命掌握在谁的手里。
沐清风若要杀他轻而易举,更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不管如何厌恶陆水,锦衣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让人看不出本事深浅的女人恐怕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若没有她,在他还没有醒来时,恐怕就已不知要被沐清风如何对待了。尽管不知道陆水为何要维护自己的性命,锦衣却清楚,他绝没有可以惹恼陆水的资本。因此……尽管沐清风并不会因他一跪就放弃杀他,但既然是她要他跪,他就必须得……老、实、听、话……拒、绝、不、得。
锦衣死死地垂下了眸子。
而一旁,陆水见锦衣没有动静,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同时念叨着:“怎么还不动呀?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
男子汉?她说出这个词,是在讥讽他么!她几时将他当成一个男人看过?
……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男人过。身体上特殊的残缺让他从未停止过自卑自厌自弃,多年的自卑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从未表现出来,却也轻易不得触摸。
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伤疤,锦衣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却恰恰听到了陆水的下一句话:“大丈夫敢作敢当,有错就要好好认错嘛。做错了事要好好说对不起,这才是真男人嘛。”
那一瞬间,锦衣有过那么一丝清明,一闪而逝,让他无法抓住。
而下一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陆水整个地提了起来,向前一推,就被面朝下地推到了地上,显得十分滑稽。他心里顿时满溢了羞愤,忙强撑着想要爬起来,却无奈双腿残疾,用不上半分力气,就只能半撑着趴在那里,狼狈得惊天动地。
自得势以来,他几时如此狼狈过!而眼见着他如此狼狈的人是沐清风,他的宿敌。
他趴在地上,羞愤难当。而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与感觉,也不断地唤醒着他在宫中的记忆,让他浑身抽搐了一下,不自觉地攒紧了拳头。痛苦的记忆不断地涌上心头,加上此时极度不堪的窘境,令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助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
而下一瞬,他便猛地咬紧了牙齿,像往常一样,疯狂地赌咒着欺辱他的人,同时将他们欠他的账一笔一笔牢牢地记下来,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心。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命犯我锦衣!
沐清风低着眼,看着地上的锦衣,冷哼一声,道:“死性不改。”说着,他提起剑来,冲着锦衣,蓦地剐了下去。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陆水忽然将锦衣提了起来,同时对着他的腰腹狠狠一踢,使他疼得弯下腰来。这样,她就让锦衣就着她的手,刚好形成了一个跪姿,仿佛只是为了要锦衣跪下,并不是为了躲避沐清风的剑。
“哎呀,督主督主,快好好认错啦。我好喜欢你呢,可不想你被人剐了。快认错啦,认完了错我给你做好吃的哟!”说着,陆水又用力按下了锦衣的脖子,不由反抗地将他的额头狠狠地往地上磕去,连磕了几下,让锦衣白皙的额头被生生地磕出了血来。
而锦衣也早已轻轻发抖,几乎把拳头也给抠出血来。他周身都散发着怨气和煞气,连他自己也压抑不住。
沐清风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样锦衣,对陆水阴沉道:“缘何护他至此?”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呀!”陆水则笑嘻嘻地答道,说着,还俯下|身大力地捏了一把锦衣的脸,随即赞叹道:“哎呀,好滑啊!督主你好美啊,快嫁给我吧好不好!”
锦衣绷了绷身上的肌肉,似乎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挥开陆水的手的冲动。而沐清风却仍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水,没有说话。
陆水便也渐渐地收起了调戏,略减了几分笑容,对沐清风重新回答道:“虽然,他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啦,但是他也很可怜……而且当年也是因为我阿爹给了他机会,才使他有机会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所以,就因为你的妇人之仁,你就要我不顾他对翘楚所做过的那些……糟心事!也不顾他对无数人做的残忍事,就这么放过他,就这么算了?”沐清风接过话,语气里少有地带上了讽刺的意味,显然是气了。
“当然不是了,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呢!”然而,陆水却毫不犹豫否定了他的话,道,“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是想请你给他个机会。”陆水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沐清风,道:“给他个向善的机会吧。算起来,他在宫里吃了八年的苦,出宫作了三年的恶。这样,便请你给他三年机会,让他与我一起。若他知错了,能用此生向黎民苍生赎罪,你便放过他,让他行数倍的善来还他的杀孽。而他若还有一丝不知悔改,我便把他扔给你,任由你的处置。如何?”说话间,陆水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沐清风,从未逃避过他的的视线,“你该看得出,我没骗你。”
沐清风听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利刃出鞘,对着地上锦衣的肩膀蓦地连刺两剑,剑剑都见得到染血剑尖。穿骨剧痛来得猝不及防,只刺得锦衣忍不住“啊”得痛呼出声,一张俏脸疼得发白。
“一剑,刺你当日宅院曾用蛊折磨翘楚,另一剑,刺你当时刑房曾鞭笞翘楚。就且先报这些,剩下的,三年后,你来找我,或是我去找你。”顿了顿,他微微偏头,看了眼床上的翘楚,脸上的表情蓦地柔和了起来。再回头,他却又是一脸冷煞。“给翘楚的跪,你便也先欠着。如此敷衍的跪算是什么,三年后,我要你诚心实意地跪给翘楚看,或是痛苦万分地死给我看。”
锦衣低着头,死死地按着肩膀涌血的伤口,心头满是恨意。陆水却猛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头上,欢快道:“我会好好教育他哒!”欢脱的语气里竟意外地有种说不出的力度。
说完,她蹲□,拿了多出的绷带给锦衣止了血,动作一如既往地细心又认真。盛怒之下,锦衣仍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一眼。
翘楚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整理思绪,却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
这算是哪门子的记忆!她将锦衣当作了沐清风?还有……
翘楚蓦地睁开了眼睛,猛地起身。环顾四周,她就见她所处的还是闭眼前见到的那个树林间的小屋,狭小的屋子里仅有她一人。然而,在飘忽忽的饭香中,想也不用想,她就知道沐清风在哪儿了。
不用她去找他,呼啦一声,门就被忽然打开了。门口,沐清风逆光站着,让翘楚有些看不清他的脸,而沐清风却能将翘楚看得很清楚。他看着坐在床上的翘楚,声音微微地发着抖,道:“真的……醒了?我还当……又是我感觉错了呢……”
在他说话的工夫,翘楚已经忽的翻下床,也不顾手脚的略带无力,几步就跑到了沐清风的面前。接着……她就手脚麻利地蓦地扒开了他的衣服,三下两下,就将他的上身脱了个精光。
见她这样,沐清风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一醒……就要摸呀……”他红着脸,这么喃喃着,却半点也不乱动,反而微微将身子往翘楚那里贴了贴,好像唯恐她不看不摸他似的。
而翘楚也的确是在摸他的,却是在仔细地抚摸他前胸后背的每一处伤痕,摸着摸着,就掉下眼泪来。
沐清风愣了一下,忙将翘楚紧紧抱入怀中,细细安抚。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翘楚最后一次意识清明的时是在锦衣的刑房,那时候,她正因他的伤而哭得难过。在那以后,她就被控制了记忆。所以现在,她刚解了蛊,恢复了记忆,最关心自然也该是这个。
想到这儿,沐清风心里一疼,便牵着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身体来回摩挲,同时安抚道:“都没事了,你看,都长好了。”这么说着,他看着翘楚的眼泪,在心里暗恨两剑实在太少,就是刺锦衣一身窟窿也还不起翘楚的一滴眼泪。
“你那么难过,我竟然不在……我竟然还在锦衣那里……无忧无虑的!”翘楚说着,脑子里不住地想着那日在马车里未央说的话。他说沐清风伤得快死了,伤得快死了,还非要来找她……他还说,沐清风要找的那个人,过得无忧无虑的……
这该死的无忧无虑!
翘楚抚摸着沐清风身上道道狰狞的鞭痕,抚摸着他胸口深入肌理的刀口,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阵地难受,难受得要她快疯了。
轻轻抚摸着沐清风结实却满是伤痕的身躯,翘楚忍不住抬起胳膊,一把按下他的头,冲着他浅色的凉凉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带着眼泪的吻,心疼无比,极致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小瑟:睡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