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政治队长和满秀
太阳像一个暗红色的铜盘,慢慢的沉下地平线,湖水由霞红渐渐变成暗紫。湖边的芦苇、菖蒲也慢慢模糊起来。好奇心重的孩子们围在大门口依然不想离去。满队长告辞回家了。边走边对小孩子们说:散了吧,回去吧。小把戏们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没人理睬。
这时,有人接过满队长的话说:小把戏都回去吃饭去!都是横眼睛竖鼻子的人,有什么好看的?随着声音高嗓门大的吆喝,外面进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这人头上缠着湖乡人喜欢的“马桶箍”白头巾,耳边飘着一缕流苏。上身穿已经褪色的旧军服,下面穿一条兰卡机布裤,腰间系条家机布围巾。后面跟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妇女,两条粗辫子垂到屁股,白底兰花上衣,兰竹布裤子。二十七八岁模样。满老爷介绍:这是政治队长岳春生,这是我们队妇女队长满秀。
岳队长看了看几个男生,走近郭强,用拳头擂了擂他的肩,赞赏道:好身胚子,娘的,要是当兵,准是特种兵的料,肯定比老子强!随后对李韦良说:嗯,你也不错,就是不太壮实,做几年功夫锻炼锻炼身板,就会像条骚牯子一样结实。眼光随即转向转向女生。一个一个仔细打量,然后点点头说:嗯,不错不错。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刚想伸出手想和女生握手,满秀连忙斜插过来拦住道:你又不是什么领导干部,摆么子嗅架子。谁跟你握手呢,收起你那爪子。随即转向下放学生们说: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帮你们做饭去。用稻草煮饭你们还没试过,我来教教你们。说着把三个女生拉走了。
岳春生看着妹子们走开了,转向男生们,一本正经地说,欢迎你们到这里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哦,我是当兵出身,不会讲乖面子话,一句话,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做农业功夫就要霸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们要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改造思想......他满嘴是时下的流行语,滔滔不绝。话语里显示出一个政治队长与众不同水平。
岳队长的话语让人听起来怪不是味道,特别别扭。湖乡话音里夹着一些忘腔走调的普通话,让人的皮肉一紧一紧的。
周小早忍不住揶揄道,岳队长不是本地人吧,说话与众不同啊。岳春生没有听小早出话中有话,有点得意地说:是本地人啊,不过在部队干了几年,习惯了习惯了,口标难改。
郭强忍着笑说:不知岳队长已经复原几年了?
大慨,大慨不到十年吧
啊——三个人齐齐地啊了一声。似乎是终于明白了。
岳春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转向女生们说:我晚上还要开会,这里有满秀帮助你们,失陪了。这次他很坚决地伸手和女生握别。女生们只好礼节性地伸手。岳队长异乎寻常的热情,握住每一个女生的手都久久不放地摇动。握到余可可的手时,更是握的紧紧地,眼睛盯着她白皙俊俏的脸不愿离开。。
余可可那娇嫩的手被那粗大有力的手抓住,动弹不得。没奈何只好任由他抓着。满秀走过来用力拧了一下他那粗黑的手臂,骂道:走开走开,一身的牛屎臭,莫惹得学生妹子一身骚气。
嘿!你这个满鬼婆,不给我留一点面子。好歹我还是一队之长,给这些学生们上堂政治课还是必要的嘛......
去去去,莫在这里出丑。脚猪子鼻孔里插大蒜,假装大象。人家个个一肚子的文墨,打个屁都比你有文化。还要你上课。说着,连推带骂赶他出门。
满秀的直率和泼辣,看得知青们目瞪口呆。满秀笑着说:这家伙爱装模作样,其实没有真本事。成天跟着广播报纸喊口号,你们莫把他的话当真。
一个妇女队长敢在政治队长面前如此放肆,自然是有原因的。不过那是后话。
满秀五官清秀,刘海齐眉。她不像当地女人腰间系条腰围巾,一件的确良衬衣把身段包裹的凸凹的,很有女人韵致。满秀说: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头一次到乡下,不会用稻草煮饭吧,来,我帮你们。说着忙碌起来。看来,队上为他们的到来做了充分的准备。箩筐里满满一筐大米,砧板菜刀饭碗菜钵等等一应俱全。灶台边一堆新鲜的蔬菜,豆角、辣椒、丝瓜、茄子,看样子是各家凑拢来的,分量不少。灶围子是大块泥砖砌的,里面堆满成捆的稻草。满秀手脚麻利,挑了一部分蔬菜,择摘齐整放进竹篮,对高个的郭强说,红花伢子,你拿到湖边去洗干净,快去快回啊。当地人把没有碰过女人的男孩称红花伢子。满秀看见郭强皮肤白净,身体壮硕,在这十里八乡实属罕见。因此,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大男孩。郭强领命,屁颠屁颠去了湖边。
满秀解开稻草捆,将稻草绾成一个个草把;然后淘米,刷锅洗碗,清洁灶台木桌。一切都是新添置的,从来没有用过,上面落了一层灰尘,必须仔细清洗。
郭强很快就回来了。余可可拦住他说;这么快就洗完了,干不干净啊。
满秀接过篮子笑道:这些本来就是挺干净的菜,见水为净。说着一阵乒乒砰砰,豆角成段,丝瓜切片,茄子切瓣,各自一堆。她把小早叫到灶围子边,点燃火对小早说,你来学烧火,草把子不经烧,看准时间添草把,不要等烧完了再塞草,及时添柴。交代完操起锅铲上灶台。稻草虽说不耐烧,火势却猛烈,不一会,丝瓜烧汤,豆角爆炒,瘸子红烧,用甑钵盛好摆上木桌。然后将淘好的米倒进锅里。小早问:辣椒怎么不抄啊?满秀说,等会等会。
稻草火很旺,饭锅里咕噜咕噜一阵,水很快要干了。满秀看准时间揭开锅盖,将辣椒倒进锅里。同时对小早说,不要再塞草把了。灶里的余火够了。
不一会,锅巴的香气飘散开来,屋子里飘满饭菜的浓浓香味。满秀揭开锅盖,辣椒熟了,由青绿变成青黄色。她把辣椒夹到甑钵里,放进盐,滴上几滴菜油,用筷子戳烂,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满秀说,湖乡烧柴金贵,主要靠稻草。秋天收完棉花黄豆,棉杆豆杆耐烧,是最好的柴火。冬天也砍些芦苇贴补一点。平时煮饭炒菜尽量节省烧柴,要不,到了雨雪天气,家里没有烧柴,只有吃生米生菜了。满秀队长边手脚不停的忙碌,边给这些城里年轻人传授生活经验。几个人恭恭敬敬的,就像听老师讲课。
郭强早就饿了,他操一个大甑钵,用锅铲操锅底铲下去,香喷的米饭和一块焦黄的锅巴装了满满一甑钵,他迫不及待的咬嚼锅巴,满嘴嘎巴嘎巴脆响。他几乎没有吃菜,连嚼带吞三扒两搅,一甑钵锅巴饭进了肚。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不仅香,柔软中还蕴含着甜丝丝的回味。特别是锅巴,香脆香脆,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其他人早已等待不及,一人一碗锅巴饭,就着几样诱人的蔬菜,吃得有滋有味。几个小时的泥泞路把中午那点饭消耗尽了,也许是第一次吃稻草煮饭,第一次吃刚从谷壳里脱出来的新米,几个城里来的学生在他们陌生的新家的第一餐饭,吃得酣畅淋漓,又香又甜,肚子饱了,口里还想吃。以后他们吃过许许多多这样的饭菜,唯有这一次难以忘记,在以后的人生当中经常回味。人生总有一些那样的时刻,在某种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刻,经历也许并不特殊,有些经历却让人难以忘记,让人长久回味。
当一锅饭完了,他们才记起为他们这餐饭忙碌的妇女队长满秀,还没有吃饭呢。。余可可不好意思地说:满秀队长,你还没吃饭吧?你看我们只顾自己,把你这个厨师给忘记了。满秀笑道:说你们城里人秀气,吃起来一点也不比乡下人差。一个个狼崽子似的。只要你们喜欢我经常给你们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