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秋天里的神秘湖滩
晚稻收割完毕,湖乡的田野显出秋的萧瑟。稻田里干水了,只剩下枯黄的禾兜。田垅上的红芭根草也开始发黄。野菊花展开蓝盈盈的笑脸,迎接属于她们的金秋。
湖湾里,菱角叶变红了,扁担菱,四角菱果实饱满地纠结在藤蔓下面,随手扯起几片叶子,就能带起一串一串红殷殷菱角。身姿窈窕的藁草,不知什么时候腰身变粗了,像临盆孕妇腆着肚子。掰开裹着藁苞的叶皮,露出白白胖胖的藁笋,藁笋鲜嫩微甜,是一道美味菜肴。秋凉开始,湖水慢慢开始退去,露出了大片湖滩。湖滩上,藁草和菖蒲之间留下一汪汪深深浅浅的水涡,水涡里浮露出一团团湖草。没有来得及随湖水撤退的鲶鱼、黑鱼,鲫鱼,把身子藏在稀薄的泥水里,有的躲在湖草下面,露出明显的背脊。人们轻而易举就能抓到它们。还有那些脚鱼,晚上钻出来觅食,白天找一片淤泥躲藏起来。泥里的脚印出卖了它们,人们顺着清晰的爪印很快可以找到它们。
小早一大早提着竹篾团篮,来到湖滩上。德保带他来过湖滩,湖滩浅水稀泥里,藁草芦苇丛中,扒开一层湖草,才鱼、鲶鱼、黑壳鲫鱼随处可见。小早喜欢捉鱼,而且已经非常里手。他捉鱼抓鳝鱼的本事甚至超过了他的师傅德保。今天他选择淤泥较浅的地方下去。他挽起裤脚踏进湖泥,泥不深,刚没小腿肚。每走一步,发出一声叽咕的响声,身后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机灵的眼光四处搜索,不远处的篙草根下,几片发黄的藁草叶子倒伏下来,下面有一层湖草。湖草有些异常,微微隆起一道扛。他嘴角咧了咧,扯出一个笑脸,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齐齐按下去下,连鱼带湖草一把紧紧掐住。湖草有阻力,能防滑。他双手用力按下去,好家伙,一条足足三四斤的才鱼在他手上挣扎,溅他一身泥点。他利索地把才鱼连泥带草一齐扔进团篮。团篮里发出噼噼啪啪的挣扎声。湖滩上鱼真多,各色鱼一动不动潜伏淤泥里水草下。不到一气功夫,小早团篮里热闹起来。里面装满鲫鱼、鲤鱼、才鱼。不甘束手就擒的鱼们在里面挣扎着,闹腾着。很快,团篮满了,沉甸甸足有二十来斤。
他正准备打道回家,前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放眼望出,吴小秋斜挎着鱼篮大步走过来。看见小早,热情地招呼道:小周啊,捉鱼哇,看样子收获不小吧。小早礼节性地应答道:你也来啦,也捉了不少吧。
吴小秋满脸笑容走近前,揭开小早的团篮盖看了看,微鄒眉头说:捉这么多杂色鱼做什么?不值钱呀。
小早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鱼值钱?吴小秋把自己的鱼篮拉过来给他看,吴小秋鱼篮里,清一色黑才鱼。吴秋生说:黑才鱼供销社收购,每斤一块二,比杂色鱼值钱,你算算,一团篮多少钱?杂色鱼二毛钱一斤也没人要。
小早问,才鱼并不好吃,肉太紧实,怎么就值钱呢?吴秋生说:听供销社的人讲,才鱼耐活,坐汽车飞机几天都不会死,有人运到广州那边卖到五六块钱一斤。小早一听,两眼发光:真的吗?真那么值钱?吴秋生一本正经说,骗你是四脚爬地的乌龟。供销社姚胖子讲,广州那边招待贵客,用才鱼打片,叫什么蝴蝶过河,上亲嘉宾才有资格享受。小早半天没说话,他脑子里显现出另外一副画面:热闹繁华的广州,鲜活的黑才鱼......他没有去过广州,他能想象出那边的灯红酒绿,富有繁华。
吴小秋说:你把那些杂色鱼倒掉吧,专门抓才鱼,抓值钱的鱼。说罢,动手帮他倒掉团篮里面的鱼。小早连忙制止道:别别,倒掉可惜了,在我们城里,这可是上等好东西。
在你们城里是好东西,在这里不值钱。明年开春发春水你会看得到,迎上水的鲤鱼鲫鱼可以用箩筐挑。吴秋生表现的十分热情。他有点讨好地说:我帮你一起抓,保证中午前抓满一团篮黑才鱼。
小早有点纳闷。平时和吴秋生没什么交情,今天怎么这样热情友好?他盯着吴秋生的眼睛看了半天,看得吴秋生有点毛了,眼睛里的眼光躲避着,闪烁着,有些忸怩了。他猜想,吴小秋有什么事情求他吧?要不突然和他套亲近呢。可是他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他的地方。他在广播站,工作轻松,父亲是一方土地老倌,虽然说不上呼风唤雨,却也比一般人过的惬意滋润。他满腹疑狐地看着吴小秋。
吴小秋脸色微微地红了,喃喃说:周小早,你怎么这样看我?我头上没生癞子吧?我可是一番好心啊,你这眼神像审视四类分子似的。
小早和吴小秋交道不多,可也知道这个人。除了他父亲这层关系,他本人在大队上也算得上一个场面人物。原先开打米机,那是个众人相求的差事。那时候电力稀缺,白天经常停电,晚上有时候来电了,人们闻讯摸黑纷纷挑着稻谷来打米厂打米。这时米厂大门紧锁,有人只好上门请他,好言相求。虽说他是打米机手,白天没有电的时候不能清闲着,还得在队上出工。白天和人家一样出工,晚上打米算是加班了。可农村不兴加班工资,半夜三更给大家打米没有工钱,也不好计算工分,等于白干。人们心里也有些歉意,可是米不能不打,饭不能不吃。所以除了好言相请,还把上等的烟丝卷成喇叭筒,请他抽烟提神。吴小秋也不是小气量的人,有求必应。他发动打米机,让排头档的人倒进稻谷,看看出米口米的质量,调整出米的闸门,吸完喇叭筒烟,拖捆稻草倒头就睡。反正大家都很内行,一个接一个倒谷、接米。依次打完米,已是鸡叫头遍了。打完米,有人叫醒他。吴秋生拍拍身上的草屑,迷迷瞪瞪回家。后来建立广播站,他去了那里,人们觉得理所当然。他脑子灵活,又有点文化,懂得摆弄机器什麽的,人际关系也不错,做事也踏实肯干。在人们心目中,他生来就是干轻松事的。大家的认同,无形之中让他潜意识里有了一种优越感。他挎着象征城市工人阶级的电工袋,行色匆匆穿行于各个生产队,送通知,送文件,架喇叭,修线路,忙忙碌碌。他成了全大队唯一不下田的“脱产干部。”吴小秋热情随和的同时,无意中流露出与黑脚杆子们不等同人格优势。这种优势并不是他刻意而为的,是人们恭维的话语,羡慕的眼神把他抬起来的。
小早和吴小秋并无深交,更谈不上友情。今天偶然相遇,这热情显得兀突。他本不想和他废话,可是他提到的黑鱼在广州卖高价的信息,令他大感兴趣。他笑笑,说:黑鱼比鳝鱼还值钱,我还真不知道。
吴小秋赶紧说:你捉到黑鱼我帮你送供销社。他们收鱼分等级。大的价钱高,我和姚胖子关系好,可以帮到你。
你知道那姚胖子几时去一趟广州吗?小早试探着问。
那不一定,有时候半个月一趟,有时候一个月也说不定。你问这个干什么?吴小秋不解地问。
小早说: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这个姚胖子,我想跟他去一趟广州。
你去广州做什么?吴秋生奇怪的问。
你别打破沙锅问到底。听说广州挨近香港,特别繁华热闹。想去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吴小秋严肃地说:别去别去,听说那里是个花花世界。资产阶级的大染缸。去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腐蚀,就会变质,很危险。小早笑笑:别危言耸听,广州那么多人,个个都是资产阶级?我早就想去广州看看,可是没有一个熟人领着,漫无目标,去也是白去。跟姚胖子去,好歹是个熟人,心里踏实一点。
吴小秋见小早认真了,他却卖起关子来:姚胖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两只眼睛长在额头上。一般人他爱理不理,让他带你去广州,只怕难啊。
小早赔笑道:你不是和他关系好吗,帮我引荐引荐。从广州回来,给你带块电子表送你。
吴小秋摇摇头:我不要电子表。如果你真心帮我,你把余可可的家庭地址告诉我。
小早奇怪的问:你要她的家庭地址做什么?
我看上她了,我要讨她作堂客。吴小秋说出这句话时,眼神发直,嘴唇哆嗦,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小早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你没事吧?你要她作你的堂客?余可可?可能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世上真有这样的怪事?你不知道余可可和李韦良的事?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你凑什么热闹?周小早没好气地说。
吴小秋气急败坏的说:屁!什么天生的一对?那姓李的跟禾妹子好上了,他们都睡过觉了。
说话要有证据,别胡说。小早又惊又气地说。
吴小秋梗着脖子说:不信你去问他自己,他敢说没有。就在放电影的那天,就在一队队屋草堆里......
小早扔掉鱼篓往青年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