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颖拿眼角微瞟,也不作声,只是接过来自己啃了口,用力用得猛了,汁水都流出来滑到手腕上,并在母亲大人发出“咦——”的习惯性不满长音之前抢先道:“他不爱吃。”音量平常,但已足够大到能让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是么。”肖母将信将疑地看看她,又说:“那就拿提子过去吧。”
她却摆摆手,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说道:“其实他从不吃水果。”然后探身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步履轻快地绕过茶几,又从叶昊宁面前大摇大摆地晃过,推门进了卧室。
肖慧刚将女儿哄得睡着了,见她进来,便小声笑道:“刚才在饭桌上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后来我看你脸色都变了。怎么,吵架了?”
她语气有点颓丧:“没有。”想要转开话题,于是弯下腰去碰冬冬的小脸蛋,被肖慧眼快手更快地拦住。
“要是待会儿被吵醒了,你可给我负责带她啊。”又说:“既然这么喜欢,赶紧自己生一个去。我看叶昊宁也不排斥小孩子嘛,刚还抱了抱冬冬呢,笑得可亲切了。”
是么?肖颖暗想,真可惜她没看到,叶昊宁也能笑得亲切?他不是一向只会高深莫测地笑得人心里发毛吗?
一提起生孩子,她就习惯性的头大如斗,不由得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忽又想起来:“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套护肤品呢。”转身去翻立在墙边的小行李箱,谁知除了几套两人的换洗衣物之外,其余再没别的。
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包,装着一些零碎的东西,竟然放在车里忘记拿上来了。
只好去找叶昊宁。
谁知拉开门一看,单人沙发上空落落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客厅只有肖老太太一个人正乐呵呵地看小品,姐夫施少军也不知去了哪儿。
肖颖问:“妈,叶昊宁人呢?”
肖母微一皱眉,只是说:“怎么总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多难听。”然后才指指另一间卧室,“被你爸叫进去欣赏宝贝了。”
那扇门倒是敞开着,肖颖走过去,正好看见父亲大人将最近从旧市场上淘回来的一些古玩玉器拿给叶昊宁看,一老一少就聚在光线明亮的窗边,手里捧着不知是何年代的旧物,旁若无人地低声说着话。
肖颖在门边立了好一会儿,几乎就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是隐形的,结果叶昊宁终于转过头看了看她,目光平静无波,连眉头都不曾稍动一下,倒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便朝他一伸手,有点不情愿地开口说:“把车钥匙给我。”
他放下手中的美人觚,拿了钥匙出来,淡淡地随口问:“你要干嘛?”
她却依旧没好气:“反正不是开车去兜风。”
叶昊宁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下一刻一向威严的父亲大人就从老花镜后瞟过来,似乎眼神颇为不满,她咬着嘴唇接了钥匙转身就走,然后便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你平时是不是太宠她了,我看这丫头的气性越来越大……”
她不知道叶昊宁会如何回答,只是径自换了鞋子下楼去。
因为是单位里的住宅楼,前前后后十几栋全是一个系统里的熟人,所以丝毫不出意外的,肖颖在楼底下碰上了好几个爸妈的同事。
其中一位阿姨见了她,不由笑道:“哟,过节了大家都回来了呀。”
肖颖以为指的是她与姐姐肖慧,于是便也笑着应道:“是啊,平时没什么空,趁着放假就回来看看我爸我妈。”结果等到对方离开,她掂着钥匙继续往车子方向走过去,才突然看见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穿着洁白合身的衣衫,微倚在花坛边的灯柱旁。
她怔了一下,因为是真的太过熟悉,曾经有那样多的日子,他都会站在同样的位置等她下楼来。彼时两人还在读书,双方家长因为熟识了几十年,早就默认了他们的交往,肖母有时候甚至还会开玩笑说,希望她早些嫁去陈家,也省得她再操心。
于是每次等她下楼来,他便大大方方地牵住她的手,两人一路晃到公车站去坐车。有时是去学校,有时是有计划地去寻偏僻而又好吃的小饭店,而更多的时候,则是漫无目的满城乱逛,可是即使那样却也心满意足。
只因为当时陪在自己身边的,恰恰是那个人而已。
方才聊天的那位阿姨已经走远,可这时肖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大家”,竟是指她与陈耀。
都是一同长大的,恐怕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始终都脱离不了干系。
絮白的云层缓缓飘过遮蔽了秋日的阳光,只余下一点点光芒若隐若现地穿透下来,丝丝袅袅,却还是给花坛的绿叶上覆上一层细薄的金。
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仍有少年时代温文宁静的气质,一双眼睛看过来,眉目清朗得胜似雨后青黛的远山。
肖颖倏忽闪了闪眼睫,如同被瞬间触动了身体里某个长久脆弱着的角落,心中陡然一恸,之前与人对答时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殆尽,便这样硬生生地僵滞在脸上,既而却又迅速转化成飘渺的怅然。
她站着没动,陈耀也不动,中间隔着不过百米的距离,却仿佛那样遥远,远到彼此面目都逐渐模糊。
可是,仍有些东西是清晰的。
倘若他在此时转过身,她几乎就会以为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那时也是这样的秋天,这样的天气,甚至同样都是在金色丰美的十月里,她倚在公园的长椅旁哭得毫无形象,而他却终究渐行渐远。
白衣胜雪,终于还是被漫漫烟尘给掩盖淹没,从此脱离了她的世界。
肖颖垂下眼睛,不自觉地紧握住双手,却冷不防掌心微痛,这才记起还拿着看着叶昊宁的车钥匙。因为这份细小的痛楚,她才恍惚醒过神来,朝陈耀的方向再度看了一眼,便迈开脚步走到车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