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并不抱多大希望,黑瞎子的活动范围挺大的,昨天在这里与人遭遇,它说不定也惊恐万状,未必还会来这儿。
重新走昨天的路,来到那片松林,继续采松籽,不久,就和铁山带的人碰了头,大家说说笑笑,忙到天黑。
“唉,这片林子也摘完了,明天,还不知道往哪儿去呢。”有人很悲观。
“想这些做什么?说不定今晚一场大霜,明天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霜冻会使果子变黑腐烂,从树上落下来,是一年赶山的结束令,大家听到这话,看看天,叹气,今天秋天少雨,往年这时节,霜都下过了。
果然,又干了两天,第三天半夜,文瑾就被冻醒了,冷气悄无声息地渗入屋里,刺骨的冷,她把破棉被裹在身上也无济于事,一直坐到太阳出来,才勉强能耐得住,出门一看,地上白茫茫的,昨天还挺精神的绿树叶、金树叶,都冻得发黑,飘落得到处都是。
人们一下子闲了,林津镇地少人多,赶山是很多家庭最重要的收入,这一年却因为西岗的狼,让大家耽误不少,看到家里的收入不如往年,便有人开始想办法。
山阳县第一富沈万山家来了个管事,在镇上找干活的小工,包吃,一月五十文,很快就带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冬天,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不图挣多少钱,只要有饭吃,省下家里的粮食,就是赚到了。
第二天,那个管事又返了回来,直接来找钱先诚。
“钱先生,东家那里还缺个账房,我知道先生为人厚道,账目清楚,便推荐了一下,东家让我过来问问,你可愿意?”
“行,行!”
文瑾看到二伯父这个样子,气得恨不能把他的嘴巴捂住,他也不想想,人家县里的人,为何这么远来找你?不就打定主意准备骗他的吗?
望着伯父兴奋的脸,文瑾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想省一冬天的粮食,真是没出息,小工一个月还有五十文呢。冬天地里闲,正是做生意的黄金时段,账房不是一般的吃香,他的身价,最少一个月三百文,还得管吃管住。
看着二伯一副打算立刻动身的样子,文瑾赶紧拦住道:“二伯,说好这几天修房子的,你走了可怎么办?”
钱先诚一愣,停了下来。
“得几天呢?”沈家管事问。
“得半个月呢。”文瑾抢着回答,“不光得修房顶,还得泥墙,伯父又是读书人,没有力气,别人一天,他得三天。”
钱先诚羞愧地无地自容,很不高兴地瞪了文瑾一眼。
沈家管事沉吟起来,东家急着用人呢,这可怎么办?
院子里一时寂静下来,钱先诚既想得到这个差事,又不能不管妻儿死活,也在左右为难。
文瑾给文翰比手势,无奈这位堂哥是二伯教育出来的,怎么也不明白,把她急的,只好赤膊上阵了。
“哎呀,这有何难?反正钱先生也不是干活的人,他挣了钱,你们拿来雇人,不行吗?”沈家管事倒先说话了,给了文瑾往下演戏的阶梯。
“这个好是好,可家里没钱呐。”文瑾细细的眉毛皱的紧紧的,一脸哀愁道。
钱先诚脸一拉,差点就要出声训斥了:前几天不是卖了不少山货吗?狼皮也让人收走了。两张卖了五两银子呢,那可是一笔大钱。他正要开口,看到侄子的一只手,在背后比划什么,他最后忍住没吭声。虽然很看不惯文瑾精于算计,可看到儿子肩头让背篓勒出的红印子,累得又黑又瘦的脸,钱先诚也心疼啊。
“管事先生,你刚才说,沈家给我二伯一个月多少薪水呀?”
“四百文。”就不打算给,多说些有何妨?
“这么多啊,不如这样,我们主动减少到三百文,请你帮着给东家讲一声,先预付两个月的吧?让我们家里救救急,其余的,到了年底再算,行不?我们给你立下字据,若伯父没有干到时间,不足的就算高利贷,这样你们也不吃亏。”
沈家管事恨不能咬文瑾一口,话说到这份上,若不答应,显得特别没诚意,可要是答应,原来做好的打算,岂不全部泡了汤?
“叔叔,冬天好冷啊,我家的墙还没糊,顶棚漏气,昨天把我都冻醒了,你就算帮我爹一把吧。”在文瑾一再提示下,文翰终于回过神来,哀声央求道。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以前包子爹娘,把他养成了小包子而已。
文瑾看到文翰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在心里偷笑,孺子可教呀。
沈家管事掂量了一下,六百文三个月,也是十分划算的,便点了点头:“好吧。”这种小事,他根本不必跑回去汇报一次,自己便可作主,付清了这些钱,便把钱先诚带走了。
看着两人坐着的牛车,吱吱嘎嘎走出视线,文瑾伸出右手和文翰对了一掌:“耶!”每次咬牙背回那些山货,换到了粮食或铜钱,她都会欢呼一声,时间一长,文翰也有样学样,两人便这么对掌欢庆。
文翰何尝不知道,他爹上当的时候,比挣钱的时候要多呢?今天能拿到六百文,不仅文瑾满意,他也很满意。
两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征求了韦氏的意见,便忙碌起来,先请了大山伯做领头,又叫来乡村的几个街坊的青壮男人帮忙,准备修房子。
这是人情,街坊邻居建房子,必须帮忙的,只需要管饭不付工钱。
“二伯母,明天帮工就来了,我们还不买谷子秸秆?”文瑾怕了二伯夫妇的磨叽劲儿,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紧张。别人不慌不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俩什么都没有,也那样。
这一回,文瑾可冤枉了二伯母,只听她说道:“咱家打谷场上,谷子秸秆刚晒出来,只管用就是了。”她对文瑾笑了一下,“我这就给你伯祖母说一声。”
韦氏出了门,文瑾问文翰:“哥哥,咱家还有地呀?”
此身原主,才十岁,一天被恶娘压着,在家如同会喘气的木头人,留下的记忆,少得可怜,竟然不知道家里有地。
“是啊,大伯种着呢,今年还没分成呢。”
“有多少地?一年能分多少?”
文翰脸憋得通红,声若蚊讷:“十二亩地,每年大伯家都说得走亲戚,送礼应酬,才给咱家十几个白馒头,几斗谷子,不过七八百斤,勉强够一家人吃饭。”
哪里够?还不得搀和野菜野果?文瑾一听就怒了:“这不是欺负人吗?咱们这里的地,可是溪水流淌,从来旱不着的,这几年,也没怎么涝过。
十二亩地,夏粮和秋粮加起来,最差也能收个上两三千斤,碰上个好年成,四五千都有可能,才给三五百斤,难怪隔壁的人每天袖着手,吃香喝辣,这边却困苦不堪,喝稀得如开水一般的粥。”
文翰脸色很难看,张张嘴,却没说话,他怎敢责怪父母不肯争取?又怎么敢批评隔壁的人太过贪婪?从小到大,他的概念里,那都是不孝呀,是最大最不能背负的恶名。
虽然文瑾的作为,让他有一丝觉醒,可,还是没勇气说出这些,更没勇气来抗争了。
韦氏从隔壁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怕两个孩子看见,低着头直接进了屋子。
老焦氏在文瑾身上受的气,到现在还没处发泄呢,能好言好语和韦氏说话吗?文瑾不用猜都知道因为什么。
韦氏整整在屋里闷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出来做了晚饭,文瑾看她的样子,肯定是哭过了。
能让那么淡薄宽厚的人气到哭,老焦氏的嘴巴到底该有多么毒辣?
吃过晚饭,文瑾轻声问韦氏:“明天我们修屋吗?”
“修!”韦氏没有像以前那么说话细声细气,语气也从来没有那么坚定。
就是可以用那些秸秆了,文瑾放心地进屋睡觉。
韦氏在下霜的第二天,拿出了一些她织的粗布,又买了些棉花,给家里每人做了一床棉被,文瑾教她把棉絮用薄纱罩好,外面的做成活面,容易清洗。
韦氏听明白之后,笑着道:“不信这也是书上教的,你这孩子,脑袋瓜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那笑脸多温暖啊!一想到这个,文瑾就恨死老焦氏了。
冬天天冷,破草房里,又不能生火盆,文瑾想让人盘炕,可惜镇子上的人,见也没见过,文瑾只知道个大概,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大山伯带着帮忙的几个邻居,把墙壁上围上厚厚一层谷子秸秆,外面再抹上黄泥,屋顶,也加了秸秆,用黄泥压牢,文瑾在屋里试了试,不再四面漏风,果然一下子就暖和了。
家里没什么可吃的,文瑾不知道该如何招待来帮忙修房的人,韦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蒸了一锅麦面馒头,买了二斤肥肉,煮熟了切片放进白菜萝卜的烩菜里。文瑾见菜白哇哇的,连个辣椒油都没有,看着都没有食欲,可是帮忙的人却一手馒头,一碗
菜,吃得那个香,似乎是少有的美味。这么好个地方,却没有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