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人觉得是因为皇上、太后都有赏赐,福王不得不表示表示,毕竟钱先聪现在是他的手下。
接下来便开席了,文臣的女眷在三进院子坐,武将的家眷却要去第四进的院子。
文瑾和韦氏留下招呼,嫣然自告奋勇去了第四进,她一个晚辈,那些人只要不说出有伤颜面的话,嫣然都可以不接茬,倒是好应付。
文瑾和韦氏更好应付,文臣的女眷,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院子,连交头接耳都很少见,吃过饭,撤了残席,上了茶,那些女眷略略寒暄几句,就开始告辞返回。
郑夫人走的时候,拉着韦氏的手:“我给令侄女保个大才子的媒,你说好不好?”
韦氏和钱先诚最敬重读书人,自然连连点头。
郑夫人满意而去。
钱先聪年届四十,又刚到京城,没交几个朋友,来祝贺的同僚,和他关系泛泛,吃完酒席就散了,他进洞房时,虽然有些酒气,却十分清醒。
第二天,文瑾才和继母见了面,玉洁郡主果然皮肤很白,只是饱经沧桑,皮肤已经起了皱纹,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足有三十岁的样子,好在,她大概对钱先聪比较满意,表情平和,偶尔会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喜气,昭示她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
玉洁郡主圆脸细眼,相貌平平,看着却很和善,文瑾不觉察地微微松口气。
没有公婆,玉洁郡主——现在的钱夫人,在祖宗牌位前行礼敬茶,然后才给韦氏行礼,韦氏送给她文瑾店里做的镶红玛瑙紫色蛇皮编织荷包,上面缀了几十颗的米珠,十分华贵美丽,玉洁郡主微感惊讶地挑了挑眉,笑着收下礼物。
韦氏松了口气,她只怕这个贵女妯娌,看不上自己的东西。
接着,是文翰和嫣然给新婶婶行礼,玉洁郡主给了文翰一套锦缎封皮的四书集注,把文翰喜得当场又磕了一个头。别说在乡下,就是在明湖城,他也没能看全这套书,更别说能够拥有了。
玉洁郡主没想到文翰会这么激动,微微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欢喜,她从生母过逝,到父亲抑郁而终,再加上不得不面对重病的丈夫,挑剔刻薄的公婆,过着极度压抑的生活,甚至身负“扫把星”的恶名,第一次遇到文翰这样热情和愿意和她亲近的人,自然心里大为舒畅。
嫣然得到一对蜜蜡珠串手链。
文瑾见礼,口称母亲,玉洁郡主给她了一对羊脂玉镯,明显比嫣然的礼物要好些。
一家人没有人觉得惊讶,毕竟文瑾是女儿,嫣然是侄媳妇,隔了一层。
看来,玉洁郡主不知道文瑾是抱养的了。
三日回门后,韦氏就把家里的中匮,交给了正主儿。玉洁郡主推脱了一下,见韦氏是诚心的,就大方地接了下来。她带来的仆役陪房,竟然有五十多人,二十多个在陪嫁庄子上,还有二十多个进了钱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家里的管事很快就更换了一遍,换下的,都让送到了皇上赐给钱先聪的小农庄里。
那里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玉洁郡主虽然苦恼,也只能这样。
就在钱府到处人仰马翻,一派忙乱之际,玉洁郡主收到仁亲王妃的请柬,让她和钱先聪,去王府认亲。
京城的风俗,小姐出嫁的一个月内,要去男方和女方的至亲家里走动一下,认亲戚,不过,皇家人口众多,这个风俗,就没怎么执行。
但现在仁亲王妃送来了请柬,玉洁郡主还是特别高兴的,也特别期待这次出门。
玉洁郡主的母亲既然是个公主,就是仁亲王的异母妹妹,只因为母亲的生母,不过宫里一个美人,还生下女儿就难产死了,在宫里没什么地位,连带玉洁郡主都人微言轻,嫁到前夫家里处处受制,现在,仁亲王竟然认她这个外甥女,这让玉洁郡主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想想自己是太后赐婚,仁亲王又是先皇的同胞兄弟,玉洁郡主并不觉得这请柬突兀,只是,请柬上要她把继女钱文瑾也带去,才显得有些怪异。
这段时间,仁亲王妃已经打听清楚,知道眼中钉钱隽和钱文翰相交莫逆,似乎还对钱家的女儿有心思,她仔细衡量过这个事情。
她没能把钱隽养成废物,也没能挡住他顺利长大,好在自己男人身体健康,并且,对自己依然宠爱有加,这仁亲王府,一时半会儿还捏在她的手里,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筹谋如何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强大起来。
就算不能继承仁亲王府这个壳子,若是能把里面掏空,给了儿子,也是个好办法的。可惜儿子年纪还小,娘家又被隔离开来,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不知该从何下手才是。
想不出好办法,那最直接最有效的,就是打击、压制住钱隽,让他不要太强大。
若说女人出嫁,相当于一次重生,男人娶亲,何尝不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岳家,尤其是到了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程度,岳家对一个男人,作用也是巨大的。
像钱先聪这样,没有实力,还一厢情愿只知道编书的呆子做钱隽的岳家,倒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但,钱隽中意钱先聪的女儿,这个选择立刻就变得不好起来,夫妻一心,其利断金,听说钱文瑾还聪明美丽端庄大方,仁亲王妃就更不能让钱隽达成心愿。
她要给钱隽找一个没有能力的岳家,还要一个无能嫉妒、和他合不来的妻子才对。仁亲王妃已经有了相应的人选,这武威侯府,听着名头很响,其实,乔太淑妃费了好大劲,给爹爹弄了这么个爵位,但却有名无实,没有一丝的实权,乔家父子又不善钻营和庶务,也没有钱财,那乔兰芳也是个面貌姣好心里没有成算的,眼皮浅耳根软,仁亲王妃有把握能把她捏在手里。
但,仁亲王妃身边的得力助手管妈妈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王妃,世子娶的妻子,若是能听王妃调遣,岂不更好?”
仁亲王妃不高兴地斜了一眼:“怎么可能听我的?”
“哎哟,好我的王妃娘娘啊,嫁给他一个咱自己人,不就听你的了?”
仁亲王妃一想起娘家人都没法来往,忍不住心疼不已。
“娘娘忘了,萧家和这边,还是亲戚呢。”
“别提她,忘恩负义,当年还是大哥把她嫁过去的。”
“哎哟娘娘,此一时彼一时啊,不是萧国公夫人不愿意和你们来往,而是萧国公为人谨慎,他为了避嫌,才不许夫人和王妃娘家太亲近的,现在,他没了顾忌,应该不会横加阻拦了。再说,萧大小姐对世子,那可是情有独钟,王妃若是能玉成此事,还怕她不为你用吗?”
仁亲王妃一听,立刻便打起了精神:“哎哟,我都忘了,转眼这萧绮云都十四岁了,明年春天,就及笄了呢。”
“可不是嘛,萧国公夫人被丈夫压着,在京城也没几个朋友,这女儿都这么大了,她能不着急么?只要王妃娘娘稍稍表露有那么点意思,她们还不立刻巴上来了?”
“嗯,是啊。”仁亲王妃忍不住笑容满面,萧国公是个降将,一直没什么势力,在京城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对钱隽不会有任何助力,而萧绮云,一个小丫头片子,进了她的门,还不任由她摆布?
“去,给萧府下帖子,让那娘儿几个,来这边赴宴。”
“是,娘娘!”
这萧国公萧逸乃是降将,刘广众镇守的***,二十多年前还不是巨荣朝的疆土,有个小国家叫梁朝,他们偏安一隅,前有巨荣虎视眈眈,后有苗岭诸族不服统治,本来日子就过得胆战心惊,偏偏梁朝的皇室,还为争夺皇位,互相倾轧,萧国公是梁朝守边的大将,勇武有力,才保得梁朝没被巨荣吞噬,可他太忠心于朝廷,让人误以为是太子-党,被想要夺嫡的其他王子嫉恨,有人拿着假圣旨,招他回京述职,却在半路设伏,差点要了他的命,萧逸心灰意冷,想要交出军权,换取梁朝国都,和家人团聚,却被误会是想回京助太子即位,他的奏折被驳回,家人也被软禁了,不久,手下仆役偷喝了梁朝朝廷赏赐的美酒,一命呜呼,萧逸的妻子,也因为长子突然夭折,奋起反抗,带着家将突围出城,跑到娘家——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苗疆中,萧逸没了后顾之忧,悄悄派人向巨荣朝递了降书。
萧逸悄悄投降的第二年,梁朝发生了大规模旱灾,百姓的日子陷入困境,巨荣朝忽然发兵攻打梁朝,有了萧逸做内应,巨荣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两个月,梁朝就土崩瓦解。
这一仗,成就了刘贵妃的父亲刘成的威名,但南方多瘴气,刘成积劳成疾再加上中毒,竟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时候刘贵妃刚刚进宫,老皇上一面对她恩宠有加,一面命刘林深接替其父的***总兵职位,只因***之外,还有诸多外族,他们隐藏在大山里,生活清苦,常常在冬春青黄不接时,下山掳掠,因此,皇上并没有减少刘林深手里的兵力。
萧逸因为自己是降将,总觉得朝廷对他多有顾忌,灭了梁朝,便上书请求交出兵权。老皇帝喜出望外,推脱了两回,便高兴地接受了他的请求,封他为萧国公,在京城赐了宅院庄园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
萧逸的兵力,也并入了刘林深手里,这才成就了刘家在南方的势力。
萧逸到了京城,却郁郁寡欢,原来梁朝为了绞杀他的家人,对其妻子逃进的大山进行扫荡,萧逸妻族的那一支苗人,不知迁徙去了何处,他一个孤家寡人,守着偌大的府邸,怎能高兴起来?
回京述职的刘林深为萧逸保媒,把乔淑妃的表妹赵玉兰嫁了过去,此刻的刘贵妃还只是个贵嫔,在宫里处处示弱,不得不联合一切力量,为站稳脚跟努力呢,乔淑妃没什么娘家人,表妹能嫁勋贵,也算得一助力,刘林深的举动,果然让她对刘贵嫔手下留情。
焦太淑妃现在虽然在皇太后那里还有点面子,但一个过气的老太妃,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萧绮云就是赵玉兰给萧逸生的第一个孩子,备受宠爱,不知轻重,刚好能拿来当枪使。
是女人都喜欢攀比,也比较容易嫉妒,仁亲王妃又请了两个对钱隽势在必得的京中贵女。
想象着钱文瑾这个山妞,被几个贵女包围,自惭形秽低头缩脖的样子,仁亲王妃的心情,就特别的兴奋。
钱家饭桌上的气氛,从玉洁郡主进门,就严肃起来,以前边吃边聊的轻松惬意,再也看不见了。文瑾觉得,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得消化不良,转眼就是中秋,钱府收了不少的礼物,玉洁郡主也不停地往外送礼,能看出她还是愿意和文瑾处好关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让文瑾在一旁帮忙。
所有的活计,都是仆人干的,文瑾只在一边看着,这是让她学习的呀,看来,玉洁郡主希望文瑾将来出嫁,能在婆家立起来,不会被人小瞧了。
文瑾很感谢玉洁郡主这番心意,把收到的礼物和送出的礼物列出表格,在一起做对比,看京城里贵人之间,是怎样通过这种方式来往的。
这天,玉洁郡主终于处理了手头最后一份礼物,打发走了管事,只留最得意的两个伺候的下人——老妈子方嬷嬷和大丫鬟秋桂,她这才一改严肃端庄的主妇形象,面露疲累地靠在座椅上。
“郡主娘娘,累了你就歇会儿,这是在家里,若是还要处处端着,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轻松的时候?”文瑾体贴地说道,她凡事追求简单,该端着的时候端着,能偷懒的时候,绝不做样子给别人看。
方嬷嬷赶紧搀扶郡主:“大小姐说得对,郡主娘娘可不是得好好歇歇了。”
玉洁郡主笑了一下,顺水推舟地走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侧歪了说道:“大小姐说得对,这现在是我的家了,呵呵。”
身上的舒适,引起心理的反思,玉洁郡主忽然意识到,她终于是个有家的人了,想起母亲还在人世的日子,她每天无忧无虑幸福安乐,是多么令人还念,后来,失去双亲的悲哀,几乎压垮她脆弱的心灵,及至出嫁以后,公公婆婆妯娌姑子甚至叔公叔婆堂兄堂妹,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亲人,她不得不戴上面具,甚至全身上下都披上厚厚的铠甲,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诘责压迫明争暗斗,时间长了,她几乎忘记了家的感觉,忘记了在亲人身边是怎样的幸福生活。
钱先聪虽然很笨拙,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温柔小意,但一眼都能看出来,他对她是真诚的,是真心希望她过得好的。
韦氏和嫣然,把家交给她,就再也没有指手画脚阳奉阴违,每天安心伺候她们自己的男人读书、应酬,每次见面,都关爱有加,让她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
就如文瑾所言,她们都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得适意舒心。
这就是家人,这种感觉,就是家的感觉啊,玉洁郡主觉得眼睛酸涩,赶紧假装困顿,闭眼假寐。
文瑾示意方嬷嬷给郡主盖上薄毯,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二天,仁亲王府送来请柬,邀请玉洁郡主带文瑾去她府上,赏菊花吃螃蟹。
这是仁亲王妃送来的第三个请柬了,第二个,文瑾那天刚好不方便,脸色蜡黄还有些肚子疼,钱先聪做主,让她不要去了,玉洁郡主拜见仁亲王妃这个表嫂时,一再表示歉意,仁亲王妃肚子再气得疼痛,嘴上也不得不大度地表示她不在乎。
文瑾就这么又逃过一劫。
事不过三,这一回,文瑾无论如何得走这一趟了。
仁亲王极爱菊花,他家夏菊、早秋、晚秋、甚至冬菊都有,一年中大半年都有菊花开,文瑾对去仁亲王府赴宴,一点儿也不期待,光听钱隽可怜的童年故事,她都十分厌烦仁亲王妃了。玉洁郡主却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盘算着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文瑾见她情绪高涨,也不好说什么打击她的积极性。
文瑾虽然养过螃蟹,但都是不长肉的那种,只能炸焦了研碎做调料,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吃过肥美多汁的阳澄湖大闸蟹呢,明知是鸿门宴,反正推脱不了,不如放开心怀,去饕餮饱餐,过一把瘾再说。
玉洁郡主刚开始还不明白为何要求带上文瑾,随即便想通了,对这场宴会更加期待。
仁亲王世子英俊潇洒,才能出众,身份贵重无匹,京城适龄贵女哪个不把他当未来夫婿的第一人选?她很期待能把继女,嫁给这样的男孩,再加上钱隽又和文翰关系非凡,文瑾希望很大,玉洁郡主越想越觉得可能,对文瑾的衣服首饰,更加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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