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国刚见时机成熟,给皇上上书,请求升户部几个小吏为七品的副主事,协助主事办差。这本就是以前商定好的事情,永昌帝见六部的其他尚书、侍郎也只是担心,他们部里的吏员人心不稳,并不怎么反对这件事,他当即表示,今后,其他部里,若是有吏员能力突出,也可以依例升迁,并让吏部尚书,拟定出完整的细则。
这件事在朝野引起很大反响,那些做了半辈子小吏的人,一个个都心热起来,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好事儿,令人头疼的官清吏难治的弊病,由此开始出现了转变。
再说户部,吏员升官果然引起轩然大波,没有升上去的人,无不嫉妒愤恨,做事更加消极怠慢,抵触洪国刚宣布的用新法记账,他们借口自己年纪大,学不会,推诿拖延,却给了洪国刚充分的借口,他趁机把这些人清理出去,剩下的人都吓坏了,不管心里怎么不愿意,不得不乖乖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做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升上去的几个副主事,一个个忙着表现,想取悦上司,带着新入行的属下,全力以赴地对付那些积压的账目。
文翰因为跟着文瑾学会了这些,检查手下人做事,更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洪国刚为此,表彰了文翰好几次。
户部其他的主事看在眼里,也想获得上峰青睐,见书店有卖文翰编出的《记账新法》,便偷偷买了回去琢磨。
这不过是现代会计的最最基础部分,这些经过层层考试才进入户部的官员,几乎一看就懂,很快就掌握了,户部的风气,都为之变化,以前官廨里,官员一个个抱个茶杯,聊天说话,干活的小吏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忙乎,但那些吏目,却用尽手段,欺上瞒下,索贿渎职,因而,户部有个怪现象,就是官员贵而贫,小吏贱而富。
现在,官员懂得看帐,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便由不得小吏去动手了,但上级官员为了拿捏下级,也去学看帐,一级压一级,原来**透顶的户部,竟然清澈了许多。
永昌帝心情大好,但文翰年纪轻、资历浅,已经是六品官员,他不好再行提升,便下旨给韦氏封了诰命。
这个世界,男人最大的风光,便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皇帝一般在封官员家眷时,自然先封其母亲,而后才是其妻,不然,这个以孝道为第一大德的社会,岂不反过来,做婆母的,要给儿媳妇行礼了?
按说,当了官员,其母亲、妻子,都会得到敕封或诰封,但多数不那么及时,有的人,甚至要拖十多年,才能得到这个圣旨,钱文翰当官就比同等进士高了一步,这个时候,更是超过一榜的前三名,拿到给母亲的敕封,这份荣耀,令他在京城一时名声大噪。
文翰名利双收,钱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玉洁郡主也与有荣焉,她进宫看望太后时,还得了太后一声夸赞,更让她心中欢喜,虽然她这时候肚子已经起来了,走起路来跟个鸭子一般摇摇摆摆,但因为从一开始就坚持锻炼,她的精神还十分好。
这件事情,不仅使文翰在户部的官儿坐稳了,还小小赚了一笔钱。就是那本《记账新法》带来的。
这当然是文瑾写的,与之配套,她还编了一本《算账不求人——数算入门》,讲加减乘除法则以及四则运算和对应的珠算法,全部都用白话文,简明易懂,只要认字的人,都可以照着自学,珠算部分则是钱先诚编的,文瑾修改后,假借文翰的名义,由京城最大的书局——四海书局刊印发行,那些小书店招惹不起四海书局,不敢盗版翻印,只能进货代卖,两本书因为简单易学,很快就流通全国,四海书局一版再版,文翰的稿费就源源不断。虽然每版只有七十两银子,但这两本书在第一年就印坏了三套版,以后的年头,也断断续续刊印了好多次,文翰在后来儿子都读书了,还间或接到四海书局送去的稿费银子。
钱家人都服了文瑾眼光独到,能从身边发生的事情里找到商机。
虽然玉洁郡主严令不许家仆议论主子的事情,但外面还是有人知道,出书的事情是文瑾的主意。玉洁郡主很恼火,准备让管家好好查一查,看是哪个奴才多嘴,钱先聪给挡住了。
“那书一看就是文瑾弄的,也是我疏忽了,读书多了的人,哪个会写那么大白话的东西?文瑾只读了三年书,仅仅算是认字而已,这才弄的那么浅显,刚好对上了普通人的心思。”
“可是,文瑾在仁亲王府,还会写诗呢。”
“哈哈哈,文瑾悄悄给我说了,她花钱在外面买的,回来背了背而已。”
“啊?她竟然能料到会有人为难?”
“这?仁亲王妃肯定不会请一个女孩子,而亲王世子又那么出色,几个女孩子较量一番,肯定难免,文瑾有所准备,不难理解。”
“嗯,是啊,可我为何就没想到呢?”玉洁郡主随即,解嘲道,“都是咱家人太好了,我都忘了外面人心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那,今后你还是小心些。”钱先聪宠溺地捏捏娇妻的手,孕期过了四个月,郡主的肚子开时显露,钱先聪每天看着娇妻走路越来越像个鸭子,开心得跟小孩子吃了蜜糖一般,嘴巴都咧得合不拢了。
萧逸亟不可待地想要回京认女儿,但奉皇上密旨,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做,何况,他还希望能和儿子好好沟通一下,便不得不放缓脚步,一路走旱路,派斥候搜集沿途官员的情况。
萧瑜琛所受的教养十分良好,虽然和萧逸还有些陌生,但父子连心,两人相处起来,毫无芥蒂,萧逸见儿子小小年纪,学业、见识都不同凡响,颇为欣慰。
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儿子已经十六岁了,不能练出萧家传世的武功,今后,只能练一练强身健体。
一路有意慢行,期间还走访了几个府县,竟然用了两个月,他们才到了京城附近。
“瑜儿,害你母亲的凶手,父亲还没找出来,你暂时不能露面,不然,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爹爹是说,我暂时不能回家吗?那我能去哪儿呢?”
“爹爹先把你送到国子监,在那里读书、生活,等爹爹处理好了那些杂事,在接你回家。”
萧瑜琛睁大眼睛,兴奋地道:“国子监?我可以去那里读书吗?听说,教授学业的都是翰林院的,这是真的吗?”
“是啊,那里的先生,可都是翰林的。”
“真是太好了,爹爹,我没想到能遇到这样好的老师。”
“呵呵”十多年来,萧逸很少开心笑过,自从找到儿子,笑容便时时挂在脸上,连人都显得年轻了许多。
萧逸和儿子住在京城附近一个县城的驿站里,派人先安排好了儿子的去处,这才雇了一辆马车,悄悄进京,直接把儿子送到国子监,依然用范益阳的名字和平陵府范家的名头,住了下来,然后,换了官服,进宫给皇上交差事。
“萧国公……”永昌帝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道,“萧国公,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协同郭公公去办,你下去,到内务署去找他吧。”
“是!”萧逸觉得皇上态度很怪,但又不好询问,行礼后低头退了出去。
已经有小太监报告了郭安安,萧逸到的时候,这位手握大权的太监,已经态度恭谨地站在门口迎接,萧逸急忙行礼道:“这如何使得,郭公公抬爱,萧某不胜惶恐。”
“萧国公,咱家不过五品,给你一等公爷行礼,如何不行?萧国公请坐,咱家还有要事禀告你。”
“萧某洗耳恭听。”
“萧国公,你何时进京?难道不曾派人回家一趟吗?”
“不曾!”萧逸知道面对郭安安,千万不要撒谎,便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行程说了一遍,连原因都说了。
“萧国公,你的安排,恐怕没法子进行了,就在前几天,尊夫人中毒身亡,眼下,府里还是一团乱呢,你的三个女儿,暂时寄养在萧氏族长家里。”
“她死了?谁下的毒?”萧逸一脸茫然,当年,赵玉兰虽然掌萧府中匮,但大笔的银钱出人,还瞒不过萧逸的眼,她拿什么笼络了杨英,使他铤而走险,杀害自己的妻子的呢?萧逸直觉,是有人帮赵玉兰,但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是昔日梁朝旧人,还是巨荣这边有人插手,这些疑问,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指望通过赵玉兰弄明白呢,谁想,贱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萧逸气得双手紧攥:“这个贱人!”
“尊夫人这个月,把府里的事儿安排十分妥当,甚至找了借口,把令爱送进宫才出的事,很有自绝的迹象,可她所中的毒,却不是寻常能见到的,竟然和皇太后昔年所中之毒有相似之处,皇上下令彻查,还请萧国公协助。”
“郭公公,赵玉兰很有可能是害我夫人和儿女的罪魁祸首,我要请求皇上撤去她的封诰,并且,我也要从族谱中删去她的名字!”
“萧国公稍安勿躁,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咱家这就陪你回府。”
“好!”萧逸也没心情在这里说话,他真恨不能把赵玉兰从棺材里揪出来,质问一番。
两人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萧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一片萧索。
萧逸身后的仆人上前敲门,门房出来迎接,神情也是十分沮丧,见到萧逸,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见过国公爷。”
萧逸也不搭理,只管邀请郭安安进门:“公公,请!”
郭安安也不多言,和萧逸并肩,走向萧府客厅。
萧逸小声嘱咐迎接而来的老管家萧三,让他控制府里的下人,不要让任何人逃逸。这是他当年从***带来的,忠勇可嘉。
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萧逸并不觉得自己这些话是白说的,管家的能力,肯定在事情出现的第一时间,便采取措施了。
仆人一溜烟送上茶水,萧逸请郭公公落座,这才开口说话:“郭公公,想要弄清萧家出的这些烂事,家将杨英便是一个关键人物。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在我进京一年多时间,便心生叛意,杀害吾夫人及儿女的?这杨英当年应该是全身而退了,现在,他到底隐身何处,萧某还要请郭公公帮忙寻找。”
“这个自然,尊,喔,赵氏之死,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嗯,以我儿乳母的供词看来,当年追杀夫人的,不止杨英所带的几个人,沿途驿站里,似乎还有帮凶。”
“这个?”郭安安有些吃惊,若是如此,就不是赵玉兰一个深宫内院的女人所能做到的了,这件事背后,还有谁呢?想起太医院王医正所言,皇太后当年所中之毒,似乎是***所产,很有可能是苗人的东西,他的心立刻就缩紧了,难道,萧夫人的死,跟苗疆那边还有关系?
郭公公还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案子,坐在萧府客厅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已经决定,和萧逸联手,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了。
“萧国公,依你之见,这杨英能躲到哪里去?肯定不会回家乡的,据说,他的家人已经全部搬走了,不知所踪。”
萧逸想了想:“杨英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他一定不会躲进大山,肯定会搬到一个更加舒适的地方生活,并且,他那一身武艺,若不混迹镖局,便还在军中效力,他的家人,估计就在他工作地的附近生活。”
“镖局好查,可军中,他若是改名换姓,去了刘广众手下,可就不好查了。”郭公公道。
“嗯,说的是!不过,哪里好多我的旧部,容易被认出来,可能性不大。”萧逸想了想,“杨英***口音比较重,他就算改名换姓,必然还是清州、莱州两个州府的籍贯,公公可以去兵部,调来四十来岁、这两个州籍贯的将领名单,着重于十年前到前十四年的,嗯,就是嘉佑四年到嘉佑八年的,抄录出名单,然后派人去查看,哦,对了,十多年前西疆那边征兵量很大,这杨英也可能去那里,带艺投军、谙熟军事,若是在西疆,他必然能很快得到提升。”
郭公公点头:“我这就安排。”
萧逸忽然又想到一条,再次补充:“还有***几个州的衙役、捕头,尤其是典吏、县丞,也要查一查,他背叛我,必是被人胁迫或者有利可图。”
郭公公眉头紧皱,这个范围可不小,不知怎么搞的,他觉得萧逸补充的最后一句,可能性最大,毕竟重新进入军中,杨英难道不怕认出来?萧逸的意思,杨英贪图享受,去西疆军中效力,可能性也大为降低。
郭公公想来想去,从萧府出来,便部署了大量人力,彻查起***几个州府的吏目来。同时,他还报给了皇上,请仁亲王插手,毕竟西疆那边,是仁亲王的地头,查找一个人,比他大海捞针一样地过一遍,容易得多。
送走郭公公,萧逸就坐在外院的书房里,管家萧三轻手轻脚走进来,给萧逸换上热茶,还拿着一件披风,准备给主子披上。
“萧三,你在家,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丝可疑么?”
萧三低下花白的脑袋,惶恐地跪下:“爷指什么?”
“你起来说话!”萧逸摆摆手道,“夫人,哦,我是指梅夫人当年进京,被杨英所害,这事儿你有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萧三还不知道这些,他也不敢问,只眨巴着眼,努力回想。
萧逸也不知道是给萧三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当年,我本想亲自去接夫人,但是先皇没答应,是杨英主动请缨的,如今想来,他那时候已经背叛了我,到底什么原因,让他那么快就变心了呢?我一直待他不薄啊。”
萧三眼光忽然闪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了,萧逸刚好抬眼看到了:“不管对不对,说说看吧。”
“夫人来到巨荣的消息传进府里,有人曾找过杨英,那几天,他坐立不宁,似乎有什么心事,我问他,他只说是家里有事,后来我见他镇定下来,便没有说什么。”
“萧三,我带回的老人手,本来就不多,大多也都住在庄子里,只有你们几个,跟在我身边……”
“是!国公爷,这几天,我们几个好好想想,看谁还知道杨英的事情。”
“嗯,我怀疑他根本没死,而是化名遁逃了。”
萧三再次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依然没说话,低头退了下去。
萧逸还在书房沉思,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让开,我要见爹爹——”这是萧绮云在训斥萧三。
萧逸眼光闪了闪,出了门的萧三,又重新返了回来,低头垂首,等待指示。
“让她进来!”“爹爹——”萧绮云带着两个妹妹,一进门便大哭起来,“爹爹,你可回来了,有人害了娘,你要为她报仇,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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