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没有海,小溪水平日也只有一尺来深,里面的鱼因为没有食物,很瘦,根本不能吃,我从来没自己下去捉过鱼,也没抓过虾。”文瑾心平气和,很认真地解释道。
“听说你很会吃螃蟹啊,不是水里摸来的?”她不说捉,不停地说摸,瑞琳和瑞珏都忍不住背过脸去偷笑。
“周小姐,郑王府有个好大的荷花塘,是不是你也经常去摸螃蟹?听说你也很喜欢这一口。”文瑾不动声色,把话题扔了回去。
“你——”周颖萃怒目而视。
“咳咳!”皇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没想到,钱文瑾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让自己妹妹下不来台。
“哼,等入了宫,看我怎么收拾你!”皇后心里虽然恨不能咬下文瑾一块肉,脸上却堆满笑容,“钱小姐,小颖是在王府长大的,要什么有什么,又是家里最小的,让我们给宠坏了,她若是说什么不妥的话,你别介意啊。”
就是说,去河里摸鱼,是文瑾这个流落民间的人会做的,她妹子绝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要说粗俗,也是文瑾粗俗,绝不会是她妹子。
“哦,皇后娘娘,虽然把我养大的二伯母是个秀才的女儿,也读过《女戒》《女论语》,在乡下有几分体面,但那也是乡下人孤陋寡闻而已,文瑾现在在京城,面对的可都是才女和淑女,紧跟着学习还来不及,怎么敢介意周小姐的话呢?”
其实,郑王的夫人是不认字的,平时为了遮丑,常常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上,文瑾好歹还是认字的女子教养大的,周颖萃呢?
见文瑾口齿犀利,皇后和周颖萃占不到上风,只好撇下文瑾,掉头和雨荷说话:“梅小姐,听说你们那里的山水,特别的美丽,能说说吗?”
这几天文瑾和雨荷着了男装,在外面玩了几天,两人长得像,脾气却完全不一样,雨荷虽然有些急躁,但很直爽热情,文瑾安安静静,却坦率诚恳,几天下来,两人便十分要好,看皇后姊妹有事没事挤兑文瑾,雨荷很生气,便一脸恭顺地说道:“要说我们那里啊,也没什么稀奇,就像把你们家里布置的假山和水池放大了一般,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那种景象。”
郑王府是前朝一个权臣留下的,本来就美轮美奂精致绝伦,周家人入住,几代下来,改丑了不少,但依然还是京城数着的,皇后和周颖萃很骄傲,此刻一听雨荷家乡随随便便都是那个模样,心里十分恼火。
合着,梅雨荷的家乡,要么美到了极致,跟王府请了高人,精心设计建造的一般;要么,她就是在嘲笑郑王府整个一个偏僻乡下的模样,她们府里的人,一个个井底之蛙没见过大天,竟然还沾沾自喜,四处宣扬。
雨荷见这俩气得够呛,略等了会儿,这才接着道:“沈大人善丹青,他画了好多好多的画儿,你们可以请他带进来看看。”
皇后和周颖萃看到雨荷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她们长出一口气,下意识拍拍胸部,刚才那股气,憋得她们心口疼。
雨荷在心里暗笑,哼,还是皇后的,就这点肚量,凭什么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她觉得皇上真的很没眼光,竟然会封这样的女人为后。
午时到了,太监总管过来禀告,皇上下令开席,皇后颌首,让摆桌上菜。
这下,轮雨荷惊奇了,偌大的桌子,摆了足足百十道的凉菜、热菜,家乡再美,祖父再威风,也没有如此奢华过,皇后很骄傲地让人给雨荷和文瑾布菜,终于赢回了一点面子。
雨荷的嫉妒心却被勾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在心里琢磨事儿。
菜品虽然很多,但桌上的人,都怕胖了没身材,一个个跟看饭能饱一般,几乎没怎么动嘴,只有雨荷和文瑾属于那种怎么吃也不胖的人,将一桌子的菜,几乎都尝了一遍,把两人撑得够呛。
“呵呵,好吃不?”周颖萃别有用心地问文瑾。
说好吃,文瑾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说不好吃,她敢吗?
“周小姐,你知道这道八宝豆腐有什么玄妙不?听说,豆腐吃的巧,还能减肥呢。”
“真的么?为什么?”这下轮到皇后和周颖萃惊奇了。
“每种食物的滋味不同,吃到肚子里的作用也不同,有的就特别能长肉,有的则不是。”
“八宝豆腐吃下去,不会胖,还能瘦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反正吃了不会胖,人和人不一样的,只能自己去试。”
这不是废话嘛,周颖萃发现被文瑾绕进去了,让她成功的逃过刚才那致命一问。
不等周颖萃再出幺蛾子,雨荷已经开始辞行了:“皇后娘娘,雨荷这就要出宫了,谢谢您今日的盛情款待。”
皇后没办法不放人,只能一脸的笑容:“欢迎梅小姐有空多来皇宫玩儿。”
“多谢皇后盛情!”
行过大礼,文瑾跟在雨荷身后离去,到太后的慈宁宫辞行。
太后还在午睡,宫女便安排雨荷和文瑾在一旁的偏殿里等候,却没想到,皇帝来了。
文瑾觉得永昌帝是故意的,太后天天雷打不动的午休,他难道不知道吗?这是专门来堵她俩的。
看到雨荷果然和文瑾很像,只是比文瑾略矮,但却更加玲珑有致,尤其是一对大大的黑眼睛,活泼地东转一下,西瞟一下,十分可爱,永昌帝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他并不贪求能拥有这么一对姊妹花,能留下一个,也是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梅郡主,午餐可还美味?”
“很好!”雨荷回答地很真诚。
永昌帝忍不住涌出一丝骄傲:“这么说,郡主很喜欢了?”
“嗯!”
“你还喜欢什么?只管说出来,朕一定都让人送出去,让你带走。”
雨荷狡黠地一笑:“我喜欢什么都可以吗?你都能给我吗?”
“嗯啊。”
“我暂时不告诉你,不过,我记住你今天这话了,等我要的时候,陛下可不许耍赖啊。”
“朕会耍赖?呵呵,这世上若说谁讲话最有信誉,朕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陛下本来就是天下第一人嘛,那好,到时候陛下可不能后悔啊!”
“你不会是想要朕的江山吧?”
“我又不会治理,要这个干吗?”
“呵呵,对啊,可你到底想要什么,能不能给朕透露一点呀?”
“这个可不行,陛下,我来上京,学了一句俗语。”
“什么俗语?”
“包子不熟,可不能揭锅哦。”
“噢?哈哈哈”
一边的太监和宫女,看雨荷这么没深浅,偏偏皇上聊得这么高兴,他们想阻止却不敢吭声,急的不停给雨荷打眼色,偏偏雨荷自在惯了,再说,她也是公主啊,没必要对永昌帝卑躬屈膝,她笑吟吟自说自话,逗得皇帝前仰后合,若不是怕吵醒太后,不得不压低声音,这场面,要多欢乐有多欢乐。
皇帝似乎忘了一边的文瑾,文瑾也似乎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足足能聊两刻钟,那边才传来消息,说太后起来了。
皇帝意犹未尽,起身往外走,热情的眼光还不停地看着雨荷,雨荷大大方方地走在皇帝侧后的位置,既不僭越,也不退缩,更让永昌帝欢喜。
文瑾不知道雨荷这是什么意思,有心提醒,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能安慰自己:雨荷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从此天各一方,料想永昌帝也不会淘出什么浪花来。
刚才,雨荷和文瑾来时,令太后狠狠惊奇了一把:“没想到表姐妹能长这么像的,梅家郡主早一点到上京,萧国公可就能早点和萧小姐父女相认了。”
“托太后娘娘洪福,不然,我们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机会见面呢。”雨荷嘴甜起来,也很会说话的。
“呵呵呵,这孩子,汉话居然说得这么好。”
“我祖母是汉人的,外祖的先祖还是先朝的官儿,蒙冤流放,才到了我们苗疆。”
“哦?是先朝的谁呀?”
“苏君兰。”
“哦,这可是个很有气节也很有才气的人呢,都怪当时奸臣当道,残害忠良,才把苏君兰给流放了。”
“太后知道我曾曾外祖父呀?”雨荷一副受宠若惊地样子。
“嗯,知道,难怪你钟灵毓秀、超凡脱俗,大概是像了乃曾曾祖母。”
……
文瑾想起这一茬,便不觉得雨荷和永昌帝说那么多话,有什么不对的,她天性如此。
太后看到文瑾和雨荷跟在皇帝后面进来,高兴地对两个女孩招招手:“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眼神却带着疑惑,扫了一眼皇帝。
“听说母后身体微恙,午饭没进多少就歇了,不知这会儿可好些了?”
太后那不过是躲清静的托词,她见皇帝拿出来做借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眼睛在文瑾这边溜了一下,见皇帝眼光一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永昌帝却一副很坚决的模样,太后忍不住心里叹口气。
没有当妈的,忍心看儿子痛苦难忍,皇家无亲情,那是指兄弟姊妹,甚至父子之间,几乎所有的母子,这份情和民间,没什么区别。
太后也有一颗慈母心,当年闭宫疗毒,三年后她就可以起身,六年便基本上好了,为了麻痹刘贵妃,她忍着寂寞,硬生生就那么过了十三年,换取先皇一片歉疚之情,全力护着太子——现在的永昌帝,不然,一个没有强力外家的皇子,母亲又失宠了,哪怕他是太子,恐怕也步履艰难,难以登基为帝的。
嘉佑帝到了最后的两年,有些糊涂,好在当时的永昌帝,早就有了足够的能力和刘林深抗衡,不然,巨荣朝的历史,可就要改写了。
永昌帝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太后和雨荷聊起来,从苗疆风俗,到雨荷读了多少书,会不会做针线,练过什么武艺,平时都做些什么,杂七杂八,没完没了。
她似乎有些对文瑾不满,看着随和,其实,故意冷落她,让文瑾感到十分无聊,坐在那里都走神了,忽然听到太后叫自己的名字,才猛然惊醒,见雨荷在太后背后,连连表示让自己点头,她便糊里糊涂地那么做了。
从宫里出来,文瑾问雨荷:“当时太后问我什么?”
“问你是不是喜欢仁亲王世子?”
“啊?你为何让我点头啊,这,这,你知道吗?汉人女子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谁也不能说自己喜欢谁的,你,你这不是害我吗?”
“姐姐,你好歹也是祖父的外孙女,也算半个苗人,只要你看上谁,只管说出来,到时候由祖父帮你达成心愿,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那个钱隽,还给祖父立字据了,若他不对你好,爷爷就把你接回去,重新选个好丈夫,哼,不跟他过了。”
“小声些,雨荷,这是汉人的上京,不是苗疆,这话也就和我说说,千万别给其他人讲了。”
“嘻嘻,我知道!”梅雨荷眼光闪了一下,透出几丝狡狯和成熟,和外表所展现的娇憨稚拙、不懂世事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文瑾看见了,怀疑她装老实。暗忖自己对这个表妹的认知,实在太肤浅,人家还要小两岁呢,这心思,比自己老辣多了。
“说不定雨荷刚才发现自己走神,故意把话转到那里,让太后明了自己的心意的。”文瑾想,“这样也好,若是太后帮自己说话,不用进宫,可就太好了。”
这天吃过晚饭,沈明熙被皇上召进宫。
永昌帝还忘不了午时看到文瑾和雨荷的惊奇,感慨道:“没想到竟然有人会长得这么像。”
“是啊,我第一次看见,都呆了,寻思着是不是钱文瑾偷偷跑到苗疆了,还正愣怔呢,苗王已经气呼呼地拿着宝刀,要砍我脑袋呢。”
“哈哈哈,你是不是一副要把人吃了的样子盯着看啊,是不是流下口水了?”永昌帝难得轻松一下,忍不住调侃道。
“我只是惊奇,并不是被美色迷惑,流口水还不至于,但呆头呆脑肯定少不了,差点就因此进了阎王殿。”
“哈哈哈……”永昌帝高兴地哈哈大笑。
“苗王得知外孙女和孙女长得像,当时就表现出十分挂念的样子,若不是有这一茬,我还没那么容易说服他对巨荣称藩呢,这十几年,刘广众心怀叵测,故意挑起汉人和苗人争端,苗王怎么也不肯相信咱们会同意他用食盐换粮食,而且,还会帮着清除几个负隅顽抗和他作对的头人。”
“那最后怎么就信了呢?”
“萧国公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苗王一度对他很信任,结果女儿死了,这才让苗王对汉人彻底失去信心。我们告诉他这是个误会时,萧国公根本不知情,尤其是听我说,雨荷和钱文瑾很像,这才相信我了。听说萧国公的前夫人就是这个摸样,但我又没见过,如何能说出那样的话呢?这才侧面证明他的外孙女还活着,萧逸是被人暗算了。”
“你好像和这个梅雨荷很熟。”
“皇上,梅雨荷会汉语,也读过不少书,很向往中原文化。她只是把读书时的一些疑虑和我探讨了一番,说不上熟悉。”
“他能和你谈论什么话题?你的文采,可不是一般人能及其的。”
“皇上,别看梅雨荷是个苗疆女子,不比咱们京城富贵人家的女子懂得少。她很聪明,诗词歌赋学什么会什么,若是从小在京城长大,有先生教导,肯定是名扬京都的大才女。”
永昌帝眼光一闪:“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个才女,只是京城的人不知道罢了。”
永昌帝低着头,摆弄着一块和田玉的镇纸,好一会儿没说话,沈明熙知机地行礼,退了出去。
郭安安看沈明熙的身影,完全被宫院的高墙遮挡住,这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让守门的小太监向皇上通报,他要求见。
“鬼鬼祟祟做什么,快进来。”
郭安安低头哈腰,一进来就赶紧行礼:“皇上,萧国公旧将杨英被抓住了,现在正押往京城,他对杀害萧夫人一行招认不讳。”“是什么促使他这样呢?他也跟了萧国公好几年了,据说人家对他也不薄啊。”“这个杨英,本名叫杨和,他有个孪生弟弟,那才是杨英,两人长得一摸一样,但性情却截然不同。真的杨英从了军,被萧国公收在身边做了亲兵,一步一步做到了八品的裨将,萧国公进京不久,杨英的家乡山洪暴发,杨和逃荒时,和家人走散,便一个人到京城找杨英求助。杨英好些年没有回家,见到兄长自然特别高兴,倾尽全力给杨和买衣服、吃喝,带他玩乐,杨和贪图享受,也想留在京城,但那个时候萧国公府根本不收留外人,杨英努力了一番,没有结果,便劝杨和先回去,等有了机会再来,杨和以为兄弟不肯帮忙,气得和杨英大吵了一架,一个人跑出去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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