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不耐烦地摆手:“这个我自有主张,你一个内宅女子,知道什么?”
见父亲根本听不进去,萧绮云终于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娘也是内宅女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能指挥了外院的人,去那么远的梁中省害人?爹爹,你要三思!”
“阿来,给绮云也准备一套行李,明天,和绢云一起去庄子上,学学规矩。”
萧绮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了些,语气太冲了些,神情,也不够委婉,心里不由一阵后悔,她赶紧放低声音:“爹爹,大姐刚回家,你也不担心她不熟悉家务?还是让我留下几天,等她熟了再走吧。”
萧逸想了想:“不用了,有阿来帮着,不妨事的。”
萧绮云想大喊一声:“我不出去,我死也要死在家里面。”但看到一边的阿来,知道她会好不犹豫地执行爹爹的叮嘱,对谁都不会姑息迁就,一肚子勇气顿时消散,咬着牙强忍怒气,心里迅速地想着招儿。
阿来叫进来在外面候着的奶娘:“扶你们姑娘下去,好好劝导劝导。”
萧绮云感觉奶娘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便咬着牙忍住气,对萧逸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萧绫云在一边都吓傻了,转眼之间,她依赖的两个姐姐,都被送了出去,该怎么办?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虽然生母忽然死了,让她成熟不少,但智力还是很有限,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哭一哭,帮姐姐求情,还是闹一场,让老爹把自己也送去,好歹和姐姐在一起,她也有个主心骨。
发了半天呆,萧绫云便被奶娘和丫鬟小心地搀扶出去了,回到住的院子,她才想起来哭。萧绮云三个,住一个大院子,里面花木葱茏,曲径通幽,三个人走动起来很方便,彼此之间,还能有相对的个人空间,院子设计很合理,房屋建的也很奢华。
萧绫云跑到萧绮云住的房间,萧绢云已经到了,正愤恨不已地跺脚发狠呢。
“呜呜,姐姐,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萧绫云大哭。
“乖,绫云,你留下来,让表姨母陪着你,不要怕,她不敢把你怎样的,我们也是爹爹的亲生女儿。”
“可是你看爹爹他,他多偏心!”
“哼!新茅房还有三天香呢,她这不才回来嘛,爹爹偏心也能想来。绫儿,听姐姐说,你留下,表姨母才能留下,我们好歹在这里留个人,硌也硌死她。”
见萧绫云哭个没完,萧绮云拍拍妹妹的小手:“别哭,姐姐去学规矩,爹爹总不能让我们学一辈子吧?还不过几天就回来了?”
“嗯,姐姐好好学,争取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好,姐姐会很快回来的。”姐妹三个,还正在一起嘀咕后面的日子怎么办,阿来派人过来,让萧绮云带着账簿去花厅。
“来大姆,怎么这么着急呀?过几天不好吗?好歹让大小姐熟悉熟悉呀。”萧绮云的奶娘满脸堆笑,一片好意地说道。
萧三比萧逸大,萧逸对萧三,如同兄长,便让几个女儿,称阿来为伯母,也就是他们当地叫的“大姆”,现在,院子里多数人都这么称呼阿来。
“这是老爷的意思,你还是赶紧的帮大小姐整理一下拿出来吧,老爷已经在等了。”萧绮云满心都是追查她娘亲中毒的死因,这段时间,萧家的内宅,一半的权利都落在萧绮云奶娘的手里,阿来知道这里面绝对不会干净了,但她没有真凭实据,也仅仅只能提醒老爷,还好,萧逸听进去了。
萧绮云的奶娘磨蹭又磨蹭,也拖延了不到一刻钟,萧逸又派了个老妈子过来催促,她不得不老老实实交出账本。
文瑾午睡起来,带着丫鬟去了自己喜欢的那个院子里转了转,这里以前是萧家客院,今年萧绮云当家,这片花园就没好好照顾,里面的野草都长起来了,花儿也无精打采的,文瑾又在房间转了转,出来时,便听到外面的走道上,几个丫鬟老妈子聚在一起嘀咕:“哎哟,老爷可真厉害,把大小姐,哦,听说今后就该叫二小姐了,国公爷把二小姐的奶娘打了,她才帮着管了几十天的帐,竟然贪占了好几百两的银子。”
怎么可能?”
“真的,说是今年账簿上,从夏衣到蔬菜瓜果乃至米面油粮,都比往年贵。”
“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老爷知道吗?”
“还不是看二小姐好哄?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给几个采买的人分些银子统一了口径,却不想老爷拿着账簿随便一翻,便看出不对来,这不,正在理事厅审问呢。”
“怪不得老爷急忙把大小姐接回来呢,二小姐还是太小了。”
“不是年龄的问题,二小姐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奶娘呢?那老婆子,看着到慈眉善目的,谁能想到啊。”
文瑾咳嗽了一声,围着的几个人急忙散开,分不同方向很快就躲得不见人影。
文瑾的大丫鬟春明和夏阳跺跺脚:“小姐,老爷让你管家,光这些偷懒耍滑传小话的,就一个一个都得好好收拾,不然,这家里可就乱了套了。”
此刻,萧家的理事厅上,萧逸皱眉坐在正中,萧绮云脸色如墨,站在父亲身边,恨恨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奶娘:“我母亲对你也够宽厚的了,你一家大小,吃穿用度,比个普通人家的小财主不差什么,为何还要做这下三的勾当?”
“我,我,我这也是没法子啊——”原来奶娘的儿子中了人家的仙人跳,欠了高利贷上千两的银子,那些闲汉天天上门索要,她也曾求了萧绮云,但主子一门心思都在追查娘亲死因,根本不耐烦听她家的长长短短,被逼不过,她偷了一个花瓶,卖了二百两银子,还在每天的账目上动手脚。
人牙子很快过来,几个犯了事的一顿板子之后,便让人从后门抬了出去。
萧逸看到文瑾带着丫鬟从门口进来,便对她招招手,示意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瑾儿,在家还习惯不?”
“还行。”问谨笑了笑,“咱家挺漂亮的。”
“这就好,这就好。”萧逸捋着胡子微微一笑:“听钱大人对你赞不绝口,说我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十分的能干。”
“爹爹,那是义父谬赞。”
“呵呵呵,你义父可是个一字千金的至诚君子,怎么会乱说话呢?我儿肯定能力出众的。”他笑着把手伸向一叠账簿。
萧绮云见状大急:“爹爹,绮儿错了,有负你的重托,请你下令责罚吧。”
萧逸扭头看了看:“绮儿,你一直在你娘庇护下过日子,怎能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今后,要多跟你姐姐学着。”
“爹爹,奶娘平时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这次事出有因,我才会被蒙蔽,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是?再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今后肯定能管好家的。”
萧逸摇摇头:“就你这冒冒失失的,我要是不在家,如何放心得下?”说完,拿起账簿交给文瑾:“瑾儿,你刚刚进门,爹爹就交过这么重的担子,你不会怪爹爹吧。”
“替爹爹分忧,是瑾儿的本分,爹爹何出此言呢?”
萧绮云在一边,看着眼前的父女情深,她跟个外人一样,心里又酸又涩,自己从小便在爹爹身边长大,没想到,还不如刚刚认门回家钱文瑾,眼看这管家的大权就要旁落,她忍不住直跺脚,把一腔怨气,都冲着问谨而来:“你才刚刚回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还没认全,能管好家吗?”
不等文瑾说话,萧逸已经沉下了脸:“绮云,越说你还越来了,怎么和你大姐说话的?你,你真是被惯坏了,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萧逸越发认为赵玉兰不会教育女儿,更加坚定了要萧绮云姊妹几个去学规矩的决心。
萧绢云和萧绫云听到消息,也已经带着奶娘丫鬟赶了过来,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们只有耷拉着脑袋,心中暗暗叫苦。
“肃妈妈!”萧逸对萧绢云的奶娘道,“这几天你就辛苦一下,暂时也管起二小姐房里的事情吧。”
“是,国公爷!”
“好啦,你们几个先下去,我还有事给大小姐交代。”
萧绮云不情不愿地被肃妈妈和萧绫云的奶娘容妈妈拉走了。
“瑾儿,想必你在钱府也听说了,皇上有意复用爹爹,趁这段时间我还在京城,你赶紧把家里的事儿熟悉了。”
“好的,爹爹。”文瑾抚着账簿,心里却觉得事情很蹊跷,好像谁挖好了坑,让萧绮云的奶娘去跳一般,这明显就是帮自己的忙啊。
当家虽然辛苦,但自己的日子自己掌握,最是符合文瑾的性格。
萧逸让阿来先召集了内外院的管事到了花厅,让文瑾坐在他身侧,接受家奴的跪拜:“见过大小姐!”
萧瑜琛回来已经有一阵子了,几个管事都知道有个大小姐没回来,还奇怪呢,现在见了人,这才觉得理所当然,都赶紧跪下,齐声道:“见过大小姐!”
文瑾看了看萧逸,见他示意自己说话,便声音清晰地道:“起来吧。”
“谢大小姐!”
萧逸对众人吩咐道:“今后,以前的大小姐便是二小姐了,二小姐便是三小姐,依此论推,你们不要弄错了。”
“是!”
众人以为到此就该结束了,萧逸却又说了话:“从今天开始,府里上下,都归大小姐管辖。”
几个管事吃了一惊,没出阁的大姑娘管中匮,在京城已经不多,大小姐竟然连外院一起管么?
几个管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光,便齐齐弯腰行礼:“谨遵国公爷吩咐。”
“平日里你们的事情,还是管家来布置,但大小姐若是有令,必须得立刻执行,听清楚了吗?”
几个管事这才明白主子的意思,无非是给大小姐撑腰,看来,也未必是要大小姐管外院呢,便又一次躬身回答:“清楚了。”
外院的管事退出后,内院的管事,便各自组织了自己的手下,过来给文瑾行礼,并挨个介绍了每人的名字以及职司,文瑾用羽毛笔沾着墨,在自己装订的小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了下来,以备后面使用,多数仆人都是才买来的,主子让干嘛就干嘛,原来萧家剩下的仆人,多数是萧逸考察过,认为是忠于萧家的,对文瑾的到来,也没有不满。除了萧家三位小姐的近身伺候的,现在萧大小姐的奶娘送走,还有两位奶娘和二十多个丫鬟、下人,她们也都过来给文瑾磕了头,至于答应萧逸的话,是不是愿意执行,那就不好说了。
晚饭前,萧瑜琛果然赶了回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家里和父亲、姐姐共餐,脸上,流露出一点淡淡地喜悦。
看到儿子,萧逸的脸上浮出满足和幸福,他慈爱地询问瑜琛在国子监的生活、学习情况,还宽慰儿子:“瑜儿不要太心急,你还小,再说又刚刚进入国子监,不习惯先生教法,过一阵子就好了。”
文瑾也劝道:“爹爹说得有道理,再说,在乡下长大,这虽然读书眼界上跟同学比有些吃亏,但他们谁能比你更了解乡村?了解下面普通百姓如何生活呢?做个好的读书人,不光是知道之乎者也,也要了解民间疾苦,才能写出含义深刻的文章来,不是吗?”
萧逸没想到大女儿竟然能有这么深刻的见解,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瑜儿,你姐姐说得对,从小在优裕的环境里长大,就算长得高了些,也是个不经风雨的小豆芽。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管怎么,你也算是比别人多了一份经历。”
“是,爹爹和姐姐说的是,先生也说瑜儿虽然文笔不够老道,见解总是不错的。”
“这就好,这就好!”萧逸摆手,“来,准备吃饭,你姐姐亲自下厨,给你做的面条。”
“我也只是做了汤头,和面擀面的活儿,还是厨房的人做的。”文瑾解释。
“我很期待品尝姐姐做的美味。”萧瑜琛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
萧绮云三个人坐在一边,看着这边的互动,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她们真的是后娘养的,入不了爹爹的眼啊。
于是乎,萧家的饭桌上,一半人欢笑一半的人苦闷,各有各的苦辣酸甜,吃过饭,萧瑜琛在家聊的时间长了些,便没有返回校舍去住,而是跟着萧逸住到了外院书房,准备第二天清早由家里的马车送去学堂。
谁想这天半夜,忽然电闪雷鸣,下了一场冰雹,萧逸见儿子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到点了还没醒,便想亲自去国子监给儿子请个假,他刚套好马车,就看到萧瑜琛头都没梳,手里还提着湿毛巾,一路跑着冲出家门,看到马车,嘴里念叨着:“还好,还好,应该赶得及。”
他也顾不得埋怨老爹没有叫醒自己,匆匆忙忙行了个礼:“爹爹,我走了,过几天沐休,便回来看你和姐姐。”一头钻进车里。
文瑾的丫鬟夏阳提着食盒气喘吁吁追过来:“大公子,大公子别急,大小姐清早起来便在厨房给你做点心了,带上路上吃吧。”
萧瑜琛的小厮爬上马车,坐在车夫旁边,伸手接过她提着的小瓷罐和食盒,这才回头给萧逸道别:“国公爷放心,这一路要两三刻钟呢,公子到了,也吃饱喝足了。”
离别的场面本来还有些伤感,竟然被这么一闹腾,大家都忍不住笑了,看着马车走出巷子,拐弯不见,萧逸这才转回头。
文瑾就在二门附近,看到萧逸进来:“爹,尝尝瑾儿做的豆腐脑。”
“哎!”见女儿竟然早起为自己和儿子做早餐,萧逸心里十分感动,活了半辈子,他这还是第一次享到女儿的福。
文瑾做的早晨很简单,无非豆腐脑加油条,另外有三个小菜,一小碟酸辣酱菜,一碟子麻油小葱拌豆腐,还有个拌莲菜。对萧逸来说,早餐比这丰富的时候多了,但他就觉得今天的最爽口,最合胃口,一口气三根油条再加两碗豆腐脑,直到打了饱嗝,他才停下嘴,仆人递上手巾,他擦干净手脸,满意地摸了一下肚子。
想到自己的动作,跟一个乡村野夫一般,萧逸自嘲地呵呵笑了两声,站了起来:“哎哟,我女儿好手艺,爹爹吃得很舒服,这得走一走消消食了。”
做饭的人,最喜欢听一声夸赞,能把半晌的辛劳全都消除一空的,文瑾笑着站起来:“爹爹,女儿陪你走走。”
“哦?好好好!”萧逸受宠若惊,高兴地忘乎所以。
两人刚走出宴息室,萧绢云的奶娘低头耷脑地站在外面:“见过国公爷。”
“怎么了?”文瑾问,她现在管着内院,也不算僭越。“昨晚天气变得厉害,大小姐和二小姐都着凉了,老爷,等几天,小姐的身子好些,再去庄子上吧,那里没有好大夫,姐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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