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康没想到这一茬,半天接不上话来,他气得跺了跺脚,忽然一挥手,身边的仆人便挨了一巴掌:“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我抬进去!”
周家的仆人乱哄哄地动起来,周安康身边有个瘦瘦的太监,跑到萧家门口,想把文瑾推开。
文瑾一扬手,竟然拿了一把剪子,对着他就扎过去,那太监一时躲闪不及,脸上出来一道血口子。
“啊——”太监嚎叫着躲到一边,但后面周家的仆人都涌了上来。
阿来一直提着个哨棒站在文瑾身后,此刻一挺身就站到了前面。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两家打一架吗?周安康根本不可理喻,那她也非常人非常对待了,文瑾拿起剪子,拉下头发就绞:“姓周的,我今天把话放到这里,我谁也不嫁,你就算把聘礼强塞到我家,那也是枉然!”
“大小姐!”萧三、阿来、春明、蝴蝶都跑过来,阿来强行夺下剪刀,文瑾的脚下,已经乌云一般落了一片。
周家主仆没想到文瑾如此烈性,吓呆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来拿着剪子,对着周安康便冲过去:“都是你这个恶贼,逼着我们大小姐出家,我,我有负国公爷的重托,没脸活了。”
都以为阿来要自杀呢,没想到她竟然就那么举着剪子冲过去:“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恶贼!”
阿来是有功夫在身的,并且暴起又很突然,没几步便到了周安康身边,把周安康吓得连连躲避,几乎是落荒而逃,萧三一摆手,萧家仆人都涌了出来,拿刀弄杖地要为大小姐报仇,周家前面几个仆人护着主子逃跑了,后面的都多少挨了几下打,闹哄哄地抬着东西又回去了。
阿来指挥几个丫鬟拥着文瑾回到内宅,萧夫人焦急又难过:“你这孩子,怎么能发那种誓言,万一仁亲王世子回来……”
“夫人别担心,他不也削发了吗?也算是我为他当众表明心志吧。他真回来,谁还追究我发什么誓吗?”
“哦,对对,是我糊涂了。”萧夫人拉着文瑾进屋:“我可怜的孩子啊,命里怎么这么多波折。”
“夫人,得到越多,付出就越多,大概我将来福泽深厚吧。”文瑾安慰道。
“这孩子,怪会说话的,后福多了好。”
周安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京城的官员百姓都知道了,皇宫里也很快得到消息,皇后没想到弟弟竟然出这么昏庸的招儿,又气又急,正在想办法补救,皇上申斥的旨意便已到了——周家的爵位降为侯,周安康禁足,并被强令去宜兰书院读书,圣旨上说:“等课考得优,皇上亲自去派人去接二公子回府。”
这宜兰书院是专门教远亲的宗室子弟和京城勋贵的旁支子弟的,里面不乏学习优秀的孩子,并且,这个书院出来的,即使没有功名,也能通过各种渠道当官儿,因此,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在一般人看来,这不是皇帝贬斥,而是在抬举周安康,只有周家的人明白,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惩罚——周安康根本不是学习的料,估计学到胡子白了,也难取得优异,这不是变相驱除出京了吗?
郑王现在变郑侯,郑王妃也成了侯夫人,她哭哭啼啼进了宫,求皇后在永昌帝面前求求情,不要让周安康出京:“让他在家里读书不也一样吗?你父亲给请了个致仕的老翰林,学识也文采也是一等一的。”
皇后有些犹豫:“夫人,这恐怕不行,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这可怎么办呀?你二弟原来只是听说萧家大小姐漂亮,这一回竟然见了真容,魔怔了,在家不吃不喝的,如何敢让他出京呀?”郑侯夫人抹起了眼泪。
“娘,哦,夫人,萧大小姐的事情就此打住!皇上打定主意让她等仁亲王世子回来呢,趁早让二弟歇了这心思。”
“什么?仁亲王世子不是出家了吗?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的,难不成让人家女孩一辈子守活寡?”
“夫人!”皇后阻止道,“萧家大小姐不是拿着剪刀发的誓这辈子不嫁人,哪里是别人让她守活寡的?”
“哦,那誓言还不是给人看的?她是不中意安康,嫌他是后婚,哼,也不看看她自己,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周家虽然被皇帝黜落,但并未伤及根本,都认为是周安康捅的篓子太大,皇上为了面子不得以而为的,郑侯夫人并不在意,说话依然嚣张狂悖。
“夫人慎言!”皇后有些着急。
见女儿竟然如此紧张,郑侯夫人有些不以为然:“你这也是小心过头了,皇帝虽然不宠信你,但也没有对你不好呀,不然,大行皇帝的孝期过了这么久,皇上也没选美充掖后宫,这明摆着是对咱家的恩宠。皇上不给周家权利,只是怕再出一个刘家罢了。”
“夫人!”皇后给母亲使眼色,让她不要说下去。
“皇后,你和皇帝风风雨雨也有十年多,现在宫里也不过有个蛮夷婆子,她再怎么得宠,也不会封后,你怕什么?”
皇后大惊失色,四下看了看,幸好早就把几个心腹宫女打发在外,守着门口,不然,这话让人听了,如何是好?
“我儿,这是一个试探皇帝的好时机,若是他依然有你,肯定容你给安康求情的,你不要涨他人意志,灭自己威风。”
皇后一时六神无主,直觉娘亲说话很不靠谱,嘴上虽然答应,但接下来好一阵子,也没有为弟弟说句话,直到郑侯夫人忍不下去,又一次进宫,找了女儿哭诉,皇后才不得不打起精神,准备试一试。
皇帝虽然黜落了郑家,可在端午节前,他还是依照往年惯例,赏赐好些吃食过去,和往年根本没区别,皇后胆子多少大了些。
这天永昌帝吃过晚饭,在小花园里散步,皇后出现了。
“臣妾给皇帝请安!皇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罢了,起来吧,这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见躲不过皇帝的火眼金睛,皇后干脆也开门见山了:“皇上,听说安康在书院病了,好几天都米水不进的……”
“皇后这是责怪朕惩罚太过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心疼安康,他从小就没吃过苦……”
“他从小没吃过苦,就该让别人吃苦了?萧国公在***为了朝廷大事,夜以继日,朕在京城,却连他的家室也护不住?谁都知道他好容易找回了失落在乡下的儿女,心中最是疼惜,周安康却敢公然抢亲,逼人落发,发下毒誓不嫁人,朕要是不略施薄惩,这巨荣朝,还有规矩没有?”永昌帝很生气。
皇后花容失色,谁知道一大丛四月菊后面,走出了皇贵妃,令她正准备跪下的膝盖又挺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来勇气,不服气地顶了一句:“皇上!皇上这不已经罚过了?安康也知错了,他病了,不然,臣妾也不敢多嘴的。”
“好一个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来人,扶皇后回宫,让她好好反省反省,想想皇后都该干些什么,别整天着三不着四的,不知所谓!”
伺候皇后的太监宫娥都吓得战战兢兢,拥着皇后回去,皇上又没说皇后反省多长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这场灾难有多大。
天气已经很热了,皇后这段时间忧思过甚,现在又吃了一顿挂落,回宫后郁闷不已,却没法派遣,竟然病了,头昏脑胀地,宣太医来看过,吃了一副药,还没见好转。
皇上一次也没来看望,这也是皇后一直没有好转的重要原因——心情不佳,说不定已经没病了,但头痛心闷的病症却依然没有消除。
这天,皇上依然没来,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梁公公却来了,皇后心中这才涌出一丝欣喜,但却被梁公公接下来的话,把仅有的一点点希望破坏殆尽——皇帝让皇后交出统管后宫的权利,暂时由皇贵妃代为署理,理由嘛,很充分:“皇后就安心养病吧,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体恤。”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皇后焦急地说道。
“皇后若是有精神,就去给皇上谢个恩吧。”
皇后苍白着脸,坐步辇去了小书房,皇帝却没有见她,依然是梁公公代为传话:“上谕:‘皇后心意,朕已知道,安心休养吧’”
皇后不甘心地扯着想转身回去的梁公公袖子:“还有呢?皇上还说什么了?”
梁公公急忙扯回衣袖,行了个礼回道:“没了,皇上就说了这几句。”
这是变相把自己软禁了。皇后几乎软瘫在地,她的娘说得对,梅雨荷是异族,不可封后,皇上这是留住自己,给别人做幌子呢。
她为何没有早点想到这一茬呢?当年皇帝在东宫的女人,已经全军覆没了,自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皇上不是爱她,而是怕有人说闲话呀,他现在满心都是梅雨荷,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女人得宠,但自己,命中注定是昨日黄花,不可能再有起来的一天了。
随即,皇帝取消了郑侯夫人可以每月探视皇后一次的特权。
郑侯回过劲来,狠狠把老婆骂了一顿,他还想处罚林月,却发现这家伙已经被儿子赶走,收拾东西回了老家。林月的老家离京城不远,郑侯派人去索,那边连房子带地全都卖了,竟然是不知所踪。
郑侯这才发现上当,林月故意撺掇郑安康这个二货,原来是受人指使的!郑侯第一反应是皇贵妃所为,可皇贵妃在京城哪里有人脉?除了萧家的两姐弟和她是表亲。
萧瑜琛每天安静地在国子监读书,只有这个萧大小姐听闻很有些手段,那她也没必要拿自己当靶子吧?
谁也不信文瑾竟然牺牲自己成全梅雨荷,但她有她的考量,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人打她的主意了,正好可以清净度日。
文瑾的愿望很美好,设计也很决绝,可惜还有人愿意当打不死的小强,她清净的心愿,并没能如愿达到。
这天,萧绮云又给萧夫人送了个口信,说是要去娘娘庙求子,请萧夫人带文瑾和两个妹妹也去走走。
京城西南的观音庙,据说十分灵验,那里一年四季香火鼎盛,女眷去求子,陪同的男人,则可一饱口福——吃上一顿上好的素宴,因而,观音庙有个要求,就是进去的人,必须得有熟人介绍,而且得提前预约。
庙里的人不可能长时间无偿贡献素宴给大家,时间长了,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这里,以前的赵玉兰是那里的常客,萧绮云也跟着去了几次,她萧夫人送信的理由,便是忏悔自己未嫁时,没有带继母和大姐过来走走,她很期待成为文瑾和萧夫人的带路人。
“夫人你去不去?”文瑾知道萧夫人也希望这辈子能有个孩子,便有几分犹豫地问道。
萧夫人果然动心。
“夫人,玉洁郡主以前去过的,我请她带咱们去,你说好不好?”
萧夫人也觉得比继女带自己去好一些,便让人给萧绮云送信,拒绝了她的好意,同时让文瑾去了一趟钱家。
玉洁郡主正在家念叨文瑾呢,这边的帖子便送进来了:“快请!”
文瑾走到二门,玉洁郡主已经迎了出来,有葛氏的影响,玉洁郡主产后活动比较多,吃饭也没有那么务必要求精米细面,身体恢复反而比别的富贵人家的女人要好,此刻,她只是比孕前显得壮实些,并没有病弱现象。
玉洁郡主见文瑾神态还算正常,心里安慰的话,便没有说出来,有时候,当事人并不喜欢让人同情和安慰。
“娘娘这身体,恢复很好啊。”
“呵呵,都这么说呢,你韦家舅母还是有一套的。”
“嘻嘻,就是不给你吃太好,还让你活动呗,义父都很不高兴了。”文瑾这是打趣义母呢,钱先聪不懂如何照顾产妇,见老婆刚出月子,就被葛氏督促着在太阳下走路,很有些不高兴,甚至悄悄给文瑾告状,让她劝劝葛氏呢。
“瑾儿,韦弟妹是好心,我知道,可郡主怎能和乡村妇人一般啊,她会受不了的。”记得上一会来,钱先聪悄悄给她这么说,文瑾只想笑。
玉洁郡主立刻便听懂了,她知道丈夫对自己有多好,便自嘲地笑:“你义父不懂,别提他。”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上房的起居室,玉洁郡主的宝贝儿子立夏,已经过了百天,小家伙长得比较像妈妈,脸盘大眼睛大,敦敦实实虎头虎脑,别提多可爱了,文瑾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摇篮里,小亮魁拿着个拨浪鼓,绕着圈儿又叫又跳地逗他玩儿。
文瑾打开自己手里提的包袱,里面是个玩具虎头,可以套在头上的那种,文瑾用手撑着,在亮魁面前得瑟了一把,小家伙的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姐姐,你是给我的吗?”
文瑾高高举起来,摇头:“我给立夏的。”
“立夏不会拿,我拿着,给他看,好不?”亮魁虽然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但能把自己的意思完整表达出来,他现在活动量大,比以前瘦了许多,相貌愈发像了父亲,只是脸儿要圆一些,配上一对大大亮亮的丹凤眼,身上穿着一身白底褐色铜钱纹的绸子夹衣,十分招人喜爱。
文瑾本来还想逗逗他,看到那双满怀希冀的眼睛,最后终于忍不住破功,把虎头套在他头上:“哈哈,亮魁变成小老虎了。”
摇篮里的立夏最先发表意见,他惊奇地啊啊叫着,双脚踢得砰砰响,小身子使劲翻啊翻,噗通一声,给趴下了。
“哎哟,立夏翻身这么利落,这跟前可断不了人了,一不小心,他会翻出来的。”文瑾惊讶地说道。
“可不是,现在放在床上,奶娘和丫鬟不错眼地看着,那天差点就掉下去了呢。”玉洁郡主十分骄傲地道。
韦氏和嫣然闻讯也都过来了,嫣然还抱着小囡囡,玉洁郡主身边的丫鬟很利落地搬来一个竹子童床,嫣然把囡囡放进去,囡囡抓着竹床边上的栏杆站着,一双大眼黑溜溜地看着众人,一点也不认生,甚至露出两颗小糯米牙,对文瑾笑了一下。
“咿呀,囡囡几天没见,长牙了。”文瑾又是一阵惊叹,她觉得自己离开钱府,似乎跟昨天一眼,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感叹时光如梭。
众人契阔一阵,韦氏才问起文瑾过来,是不是有事儿。
“算是有事儿吧,萧绮云邀萧夫人去送子观音庙,夫人不想和她一起去,问娘娘去不去呢。
“去,去,我正想去呢。”原来玉洁郡主曾经在那里许下诺言,若是能一句得男,一定要为观音神像重塑金身呢,她现在出了百日,身体已经康复,自然要亲自去还愿。现在,正是初秋时节,天气不冷不热,再等等,寒风起来,可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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