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人更加疯狂,接二连三滚下超大的石头,隆隆声响充满耳膜,眼看躲无可躲,人们绝望地停止了奔跑,心脏被死亡的威胁攫紧,令人透不过气来。
萧夫人伸手把文瑾抱在怀里,虽然惧怕,但她却也没有一声哭泣,路是自己选的,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两人都是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只要有一线可能,都绝不会轻易放弃,但在此时此刻,却完全束手无策,这种场景,实在太令人唏嘘了。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多少磨难呀,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死在一伙卑鄙的山匪手里。文瑾微微一叹,随即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和萧夫人前面挡了一辆马车,那马忽然往前一挣,跑了起来,眼看有几块大石,就奔着这个方向二来,萧家的仆人都惊呆了,就算他们的血肉之躯挡在前面,也保证不了能救下主子,何况,他们被刚才奔跑的人冲散,好些人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施救。
千钧一发,旁边有人怒吼一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举起手里的齐眉棍,猛然打在他身前的马身上,大黑马嘶鸣一声,往前蹿出一丈来远,就被过来的大石打中,骏马身后拖拉的马车碎裂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然后轰隆一声,就倒在文瑾几尺远的地方。
黑衣人同时还挥着棍子,车轮一般飞速舞动,挡住飞溅的木屑石块,一块飞石把他手里的齐眉棍从中而断,他被巨大的冲力震飞,摔倒在地,文瑾冲上去拖着他往后躲,好在石头改变了放向,还没砸到他身上。
“你有没受伤?”男子在艰难中,还不忘问文瑾一声。
“我没有受伤,你哪里疼?”文瑾把他拖到最靠崖壁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才低声问。
男子下意识抬头,文瑾脑子忽然轰得一下,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我没事!”男子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向文瑾,“你脸色这么差?”……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阴云密布,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大雷,“咔啦啦”的炸响似乎就在耳边,震得人头脑里一阵轰鸣,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山顶冒出浓烟和火光,脑子却一片空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文瑾还听到有人奇怪地喊:“咱们点的火,不是灭了嘛,什么时候烧到山顶了?”……
也就几秒,或许几分钟,人们终于恢复神志,忍不住欢呼起来:“噢——,快看,快看,山顶起火了——”
“老天爷来救咱俩了,打雷劈了那些坏蛋——”
没有滚石,山下的人兴奋地奔走相告,刘汉急忙指挥手下救治起刚才受伤的人员。
萧家的仆人,很快用破木板在文瑾身前围起一圈屏障。
刚才那一声惊雷,响彻在天空,文瑾此刻的心里,却响着更为震动的惊雷。她看着黑衣男子这张无比熟悉了脸,看着他额角多出的一道伤疤,一直伸进了浓密的乌发中,使得他既熟悉又显得陌生。
文瑾的手控制不住地急剧哆嗦着,她把黑衣男子右臂的衣服捋上去,那里,果然有一道寸许长如蜈蚣一般红红的鼓出来的伤疤。
世上再像的人,也不可能在相同的地方长出一样的伤疤,眼前的人,的确就是失踪两年的钱隽,文瑾心里一面这样确定,一面却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怎么又做起梦来了?”
两年时间,她不知做了多少和钱隽重逢的梦,也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的泪水,有的梦境,比今天还清晰还可信,文瑾常常起来,四下环顾,不相信那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就像现在,文瑾忍不住念叨起来:“我真是做梦也做出水平了,这也太高端了,竟然这么曲折离奇逼真具体……”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黑衣男子在地上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关切地问文瑾。
文瑾咬了一下嘴唇,心说,就是一场梦,或许也是钱隽的灵魂和我相会了,她忍不住紧紧拉着他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文瑾一张嘴却哭得泣不成声:“钱隽,这两年多,你都在哪里了?为何也不给家人一个消息?你让多少人伤心难过夜不成寐呀,呜呜——”
黑衣人任凭文瑾扯着手哭得眼泪婆娑,他却一动不动,只是黑幽幽眼里,忍不住满含怜惜,过了好一会儿,见文瑾的情绪不是那么激动,这才低声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文瑾目瞪口呆,连天上一声接一声的惊雷,也没有听到。
噼里啪啦的雨点掉下来,砸在人身上,生疼生疼,春明和夏阳也是见过世面的,都没经历过雨点会如此沉重,打在人身上,怎么就会这么疼……,夏阳抬头看天,春明却盯着地面,看到拇指大的白色颗粒在石头和草灰之间跳跃,还带着晶莹透亮的光辉。哦,天,黑沉的乌云上落下的,原来不是雨,而是指头蛋大的冰雹!
山上的人此刻完全没了动静,山谷的人趁机捡了砸烂的木板,顶在头上。
倪兰家的指挥丫鬟婆子,把帐篷扯开,架在主子头上,冰雹打在布棚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钱隽盯着文瑾看:“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嗯,你是仁亲王世子钱隽呀。”
“我就是我,你说我叫钱隽,是不是?”
文瑾没想到竟然会碰上这样的情况,难怪他会失踪,原来是失忆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钱隽点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时,头上,喏,就是这儿,有个大伤口,身上还发着热,一个人躺在山崖上,身上还有两处的骨折,动弹不得,没多久又昏迷了,是和我同来的这队茶商路过,救了我,收留了我,这两年我就跟着他们四处卖茶,主要在关外,和北方的鞑子交易。”
难怪!
“你一点儿过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怎么忽然冲上来救我?”
“我也说不清,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就疼得很,头也疼得很,当时疼得差点晕倒在地。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和我同睡一房的二黄他们也睡不着,小黄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黄说秀色可餐,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我心里,觉得你是个亲人,本想第二天找你问一问,他们的话,让我误会了,我还当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都是我心里那样的感觉,就没敢冒失,”
“那也想不起我是谁?”
“嗯!”
“你知道吗?你是皇帝的堂兄弟,京城里数着的贵公子。”
“我不是!”钱隽回答特别快。
“你不相信吗?”
“不,我知道你不骗我,可你说这话,我的心就刺疼刺疼的,我想,我不想要这个身份,我现在和他们贩茶,很快乐,我不想做什么世子,什么贵公子。”
见文瑾沉默,钱隽有些惶恐:“你希望我是吗?”
“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希望你快乐。”
钱隽咧嘴给文瑾一个笑容,他从来不是这样笑的,脸上总有些含蓄,有些无奈何苦涩的滋味,这个时候了无影踪,那份痛快淋漓,舒畅快意,就像漫天阴霾都被狂风吹散一般,文瑾直觉得眼前风停雨霁,阳光灿烂,看得她都有一阵儿晃神。
为了掩饰自己失态,文瑾急忙问:“你心里,还有没有牵挂的人呢?”
“好像还有,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母亲的亲人,你舅舅。”文瑾肯定地替他回答。
“哦,他们对我很好,对吧?我记不起来,可一想起他们,心里就是热的,也是焦急的,我知道他们在担心我,可每次想得很了,就会头疼不已。”
“是的,他们对你非常好,你也对他们很孺慕依赖。你不知道啊,因为找不到你,你小舅舅两年时间,头发就完全白了,他才三十出头。”
钱隽眼里溢满泪水,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文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哭吧,哭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等眼下事儿过去,你去看看他们也好,给他们带个信也好,知道你活着,你舅舅也就放心了。”
“好吧!”钱隽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问文瑾:“你是谁?是不是我媳妇?”
文瑾大囧,在古代世界生活了十多年,她已经习惯男女之间说话极其含蓄,这么**裸的问话,让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钱隽的眼里,刚开始燃着两团小火苗,满是希冀,见文瑾沉吟不答,失望慢慢笼罩而上,他最后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对不起!”
“不,不,我只是不知道如何给你讲,确切地说,我不是你媳妇,只是你心仪的对象,我们没有定亲。”
“有人作梗对不?我刚才问你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根刺,又疼又难受。”
“嗯,具体你没有告诉过我,可我大概能猜到。”
文瑾没有往下说,钱隽也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我若不想有人阻拦你我的事,就不能回去,对不?”
“这个,经过你失踪这么大的事情,我不确定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阻挠。”
“我不想回去。我在听他们说起家人的时候,心里一点儿念想都没有。哦,我们走在路上,常常东拉西扯的,什么都说,他们就会担忧父母兄弟,我每次听见这些话,心里没有思念,只有难过,痛苦和抗拒,我想,我和他们不亲近,听你刚才所言,就是他们阻挠我和你的婚事,对不?”
文瑾没有回答,她想让钱隽自己去回想,去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猜想的,若是这个时候给钱隽说了,万一自己想错了,不是误导人家的吗?
“同行的人常常提起老婆,有人还会说起自己心仪的女子,每次这个时候,我心里都火急火燎,想要立刻找到“她”,就是你,对不对?我那天在镇上见到你的背影,当时心里就像藏了一面大鼓,咚咚的,敲得价天响,二黄兄弟一通胡说八道让我心灰意冷,过了两天,我却发现他们是看到有点颜色的女人都会那个样子,而我,只是看到你才有那种感觉,我又悄悄去驿站门口等你,却没想你家的佣人护主的很,每次都提前清场,再下来,我们头儿看出来了,他帮着打听了一下,回去就劝我稳妥些,不要冒失,说你们身份贵重,惹不起。同行的也都阻拦我,甚至嘲笑我,嗯,你也能想到,他们天天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我又实在想不起你是谁,就,就,不敢过来,没想到你真的认识我,果然是我,咳咳,心仪的人……”这种大胆的话,他鼓足勇气说出来,还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说得结结巴巴,同时,眼睛里,既有期盼,也有担忧,还有羞赧。
文瑾和钱隽的心情一样复杂,为他难过、心疼、愤怒。也为他对自己如此痴情感动不已。他肯定是趁乱站在自己附近,随时准备搭救自己的吧。
钱隽低头捻捻衣角,这个动作,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出现的,他就是羞涩,也能用硬巴巴的语气,说出心里的想法。
文瑾看着他有些普通人的动作,更增添几分亲切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钱隽鼓起勇气:“我不想回去做世子,你会不会嫌弃我?”他的脸憋得通红。
做了两年普通人,钱隽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和以前大不一样,他说完话,立刻举起手发誓一般地补充道:“我一定能养活你,能养活家,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放心,我这两年,已经学会怎样鉴别茶叶,也知道哪里能卖上好价,胡伦尔王府的小王爷,被我在那达慕大会上打败,就和我关系特别好,整天想跟我学摔跤,他说了,要我只管去他家的辖区卖茶,不收税。”
文瑾心情复杂地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现在为了孔方兄,不惜和异族人打交道,说不定还得给关外的贵族行大礼。
钱隽似乎看懂了文瑾的心思,他安慰她:“你别难过,我现在的日子很快活,我的心,以前就像困在笼子里的囚徒,现在,却是飞在天上的大鸟,不知有多快活,多自在。”
大概是怕文瑾听不懂,钱隽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什么样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累、憋屈,现在的日子,我只觉得舒畅,一个人活得幸也不幸,不是看他有多尊贵,有多体面,而是应该像我现在这样,快意恩仇,随心所欲。”
看到文瑾吃惊,钱隽连忙补充道:“我当然行的君子之道,遵纪守法、取财有道,而不是跟山匪一样强取豪夺,滥杀无辜。”
文瑾赶紧点头:“我明白你所说的随心所欲,就是不会把自己压抑到极致,去满足某些人的过分要求。”
钱隽眼神一闪,嘟囔了一句:“难怪我的心会那么喜爱你,你不光是外表漂亮,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略停了一下,又提起刚才的那个话题,“你不逼我回去,对吧?你也不稀罕什么世子夫人的虚名,是不是?我会那么喜欢你,你又是这样的心思玲珑,肯定是和我心意相通才是的。”
文瑾笑了:“嗯,我并不是稀罕你是什么世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世子,你聪明好学,表面散漫,其实心里特别要强,也对自己身边的人特别好。”
钱隽的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痴痴看了文瑾一眼,赶紧低下头:“我没有你夸的这么好,今后我会努力对你好,其他人,我顾得上就顾,顾不上,也就算了,我刚才忽然想到,我以前肯定是太顾及身边每个人的感受,所有的事情都想尽善尽美,这才耽误了你我的婚事,对不对?我能看出来,咱俩都不小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只是性格不一样,做事的方法和取舍便有了差别。”文瑾想。
“那,我不回去做世子,你不会嫌弃对吧?”钱隽又问。
“嗯,不会,你快乐我才快乐,再说,我们都有一双手,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你,你果然是我要找的人,听你说话,句句都使我心里舒坦欢畅,你不用受苦,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钱隽亟不可待地表白。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接着便是呼呼的风,乌云像被鞭子赶着,匆匆地往天边逃去,隆隆的雷电也紧跟而去,人们听到它声音逐渐变小,乃至消失,没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照在山头上,天空还扎起一个大大的彩虹,从山的这一头,跨到山的那一头,霞光万道倾泻而下,峡谷里顿时一片明亮,连冰雹粒儿也被照得黄灿灿的,就像铺了一地的金子,。人们从刚才的惊慌中刚刚回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自然赐予的这一切,一时忘了被山匪袭击的惶恐,这时候忽然听到山谷口有人声,似乎在搬运那些堵路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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