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腾起,司空凌的面容有些模糊。
庄周不语,默默饮茶,司空凌便站起来告退。
戒嗔禅师又给两人续上茶。
庄周道,“禅师识得凌兄的师尊,不知是哪位高人,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来。”
戒嗔禅师道,“是左擎苍施主,贫僧如何能不识,只是可惜。”
他轻轻叹息起来,庄周笑道,“原来凌兄竟然是左公的传人,难怪而立之年便位登宗师之列,却又有什么可惜的。”
戒嗔禅师道,“正因为是左老施主的传人,这才可惜。”
庄周若有所悟。
戒嗔禅师道,“他身上实有一种天生的逸气,若是在古时,必是跳脱樊笼之外的修真之士,只是可惜,他是左老施主的弟子,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去做的。”
庄周怔了片刻,忽地拍掌而歌,“脱俗网,避林泉,世间荣辱全抛却,乐陶陶;意逍遥,身自在,似水若云心一片,更何说。”
司空凌从外面冲进来,盯着庄周道,“我虽从不喝酒,但这时我只恨眼前无酒。”
庄周道,“无酒则茶,若是无茶,便是开水,也是好的。”
司空凌哈哈大笑,端起茶来,又是一饮而尽。
他只觉得胸中热气翻腾,全身竟似有汗流出,暖熏熏的,竟真的有些醉意。
当下道,“好多年不曾这般快意,果然好酒。”
戒嗔禅师唯有苦笑,又给他将茶续上。
司空凌又是一饮而尽,这茶烫到了他心里,只觉得眼神也开始迷离了,全身摇晃,嘴里嘟哝着:“好酒、好酒。”人却已经趴在桌上睡去。
不是酒醉,实是心醉。
庄周看着他,道,“以茶当酒,还能喝醉,真是至情至性。”
戒嗔禅师也一脸慈爱的看着司空凌,道,“我不知道原来茶也会令人喝醉。”
庄周道,“本就喝的不是茶,喝的是茶中的那片情谊。”
戒嗔禅师道,“小施主看出来了。”
庄周点头,“若非如此,禅师又怎会如此。”
这话实是说的奇怪,但戒嗔禅师却懂了,叹了口气,道,“他本就没什么朋友,如今对你隐瞒了这些事,你怪他么。”
庄周道,“这样的人,便是做错了什么事,无论谁都不会怪他。”
戒嗔禅师道,“多谢你还把他当朋友。”
庄周笑,也饮尽了杯中茶,道,“我该走了,凌兄若是醒了,还请禅师转告适才周所说。”
戒嗔禅师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欲言又止,只是道,“万事小心。”
他也端起茶来,一口饮尽了,雾气后面的脸,就变得和司空凌一般的模糊,都看不清了。
庄周告退,出了小谷,一路沿着山道,缓步徐行。
山间也有雾,雾气从庄周脚底浸上来,渐渐整个人都看不到了。
戒嗔禅师远远的望着他的身影没入雾气中,只有偶尔那一撇衣角,不时从雾气中露出,若隐若现,好似仙人一般,在山间越走越远,忽地仰天长叹道,“左兄,左兄,一晃就是四十年,今日才有能和你相较的对手,你一定等得寂寞了吧。”
四十年前,正是左擎苍退出江湖的日子。
庄周缓步下山。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不时弹指,手指上便窜出一道寸许长的白色气芒,每一次弹指,这气芒便凌厉一分,闪烁吞吐,直欲把空气撕裂开来。
这正是适才司空凌演示的剑气。
剑气毕竟还是劲力,又如何能逃脱他的法眼,一见之下,其中奥秘便已得了大半,几次试演,除了司空凌对剑气的那份心得仍是不知,这需要亲身体会才有,而且每个人都不会完全相同,这剑气已经被他得了九成。
以后便能在这基础上,推演庄周一脉的剑气,就已经和司空凌所修不同。
每当这时,庄周便对地底所得更感激一分,虽然他至今还不知道在他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玄妙变化,但只是他现在看到的,便足以让他感激无比。
能模拟其他真气变化,无视经脉穴道,还有远超普通练气士的修行速度,这些都是拜那日地底之旅所赐,便是有一日真成了参天大树,但究其力量根基,仍然是当初的那颗种子,那颗传承给庄周元力的种子。
所有的大树,岂非都是从种子发育而来的么。
正是这颗种子,让庄周轻易的跨过了引气和凝气的障碍,进到了焠丹期,若非如此,司空凌又何必修剑气,完全可以和左擎苍一般,也直接修炼法力,这才是最高层次的力量,只是不能,所以才必须另辟蹊径。
知道自己和司空凌其实并无不同,只是他有了元力,所以他有了超越的资本,而司空凌没有,所以虽然他一心超脱,却终究不能跳出樊笼之外。
想到这,庄周便更加清醒。
世间谁不想超脱,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凌驾众生之上,那样的从容与淡然,才是修者的超脱。
于是心中一片清净。
(长生不求,从此南溟水流。世界多少乐啊。南溟者,大罗也。)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