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克之一笑说:“已经来不及到香港了。下午三点最后一趟到香港的客轮已经开船。就是现在连夜赶到上海,明天中午九十点的客轮,那时你们一声枪响,南京、上海的车站、码头就会被军警特务倾巢封锁——”
他看了一眼大家道:“我的意思是今晚众位兄弟收拾了行李,坐火车离开南京,到自己选定的地方去。刺蒋是震惊全国、轰动世界的大事件,如果证件没有批下来,不能行刺,不管我们在哪里都会知道的。到时咱们重回南京,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如果凤鸣、坡光举事成功,咱们就先在各地匿迹以避风头,待以后想办法到香港九哥那里重聚!”
孙凤鸣说:“我同意,就按克之大哥的办法做——”
又问华克之道:“克之大哥,那你打算到哪里去?”
华克之说:“我打算先到上海。我妻子还在上海,我原计划是从那里接了她共去香港,现在看来只能先大隐隐于市,看以后的变化再定了。”
孙凤鸣点了点头。
贺坡光说:“好,就按克之的意见来!你们快去准备吧!”
华克之站起来说:“待我取纸笔给那些警察特务留一封信。”
贺坡光奇怪地道:“给他们留信干什么?”
华克之说:“不要连累了保人和房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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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晨光通讯社众人先后离去,只剩下了孙凤鸣和贺坡光。
临睡前,孙凤鸣又检查了一遍相机,试了一下取装“掌中宝”。笑着对贺坡光道:“克之大哥让咱们俩相机而动,咱们确实是‘相机’而动。”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了个大早。
贺坡光赶往新闻事业处,找彭革陈处长;孙凤鸣胸挎相机、肩背小包,赶往丁家桥街口。
八点多一点,军用吉普开道,乘坐着委员代表们的车子依次开出。
孙凤鸣知道委员们是在开会前集体去中山陵祭拜孙总理。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急,往后站站,耐下心来等待着。
丁家桥距中山陵也只有十几里路,过了半个多小时,只见那些先去先回的记者们坐租来小车、黄包车,陆续先回来了。
里面有好些是常见面的,孙凤鸣背转了身子。
孙凤鸣也没带表,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时间,只向贺坡光要来的方向不住地眺望......
等到第一辆开道的吉普车出现在视野中,孙凤鸣知道委员们谒陵完毕回来了......
此时他心急如焚,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抱怨贺坡光怎么这么慢?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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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党部礼堂,代表们进入会场坐定。
主.席台上就座的有蒋介石、汪精卫、孙科、戴季陶等人。
蒋介石今天依平日身穿着深灰色的长袍,文明棍靠放在桌腿边。
大会首先由行政院院长汪精卫致开幕词。
汪精卫由于今天要拜谒中山陵,所以没有穿平日喜欢的白色西装。他既是政界的翘楚,也是当世公认的美男,对穿衣一向有讲究。白色西装虽洁素亦符合谒陵的场合,但他认为素色西装需配色彩亮丽一些的领带方才协调,便不适合拜谒总理寝陵。所以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中山装,也带有意义。显得比平时老成、持重一些。
他微笑着走向前台,掏出稿件,开始致大会开幕词。
抛开汪精卫这个人的政治观点不说,只以他这个人来说,目如朗星、眉如卧蚕、鼻直口方,再加上饱读诗书、风度翩翩,确实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美男子。一直被人称为“当世潘安”。
五官长得好的其实多了,只能称为好看,能被大家公认为“美”的,其实都有自己一份冠世的气质在内。
蒋介石坐在主.席台上,面容板正,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他望着台下的委员们,这些人现在大部分都听命于已,这中间许多人象坐在前排的阎锡山、冯玉祥等人,都原来与自己为敌,现在还不是臣服于已。
这一路走来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坎坷艰难。蒋心中在感慨之余,也满是自信和骄傲。
但他也知道自己离一人独尊的地步还有几块大的绊脚石,如正在口若悬河、面带春风正在致词的汪兆铭,如没有来的胡汉民,如在前排正襟危坐的李宗仁。
但蒋介石相信,没有人阻挡得了自己迈向三权独握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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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桥街口,孙凤鸣看见了一辆黄包车飞快地向这边跑来,车上的人正是贺坡光。孙凤鸣忙向他招手示意。
黄包车夫刚放下车把,贺坡光就从车上跳了下来,随手抓了一把铜板塞给他,就向孙凤鸣跑来。
孙凤鸣迎上两步,到跟前就低声急急地问:“怎么现在才来?证件拿到手没有?”
“不要多问了,去了还遇到了一点小波折。”贺坡光顾不得解释,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好在是特批多加了一张记者证。”
孙凤鸣接过来一看心中就叫起了苦,原来以为记者证上只盖有钢印在证件及相片上。他昨晚和贺坡光商量的是将贺坡光的照片起下来,换上自己的照片。钢印暗,证件上有大部,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照片上没有。但现在一看,照片左下角与证件盖着钢印骑缝章,照片右下角还盖有中央宣传部的鲜红骑缝印章。这要换了照片会很明显。
孙凤鸣凝眉看着。
贺坡光伸手道:“将相机和包给我吧!”
孙凤鸣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不用换照片了,我先去,万一不行就换你!”
贺坡光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也不是争论的地方。
他说道:“好,那你先去,不行换我,我自有解释的话语。”
“好!”孙凤鸣说,边将记者证别在了胸前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跑进一家饭铺。
贺坡光以为孙凤鸣是内急,要借用一下店家后院的茅厕。
孙凤鸣一进饭铺就叫道:“伙计,倒一碗凉水。”
说着将几个铜板放在了桌上。
“哎呀,一碗茶水要什么钱啊。”伙计边向里走边说:“我这就给你倒一碗热茶。”
“不要热茶!”孙凤鸣忙说:“就是凉水,我喝药。我这药须配凉水。”
“知道了,那好。”伙计答应了,很快舀了一碗凉水从灶间出来。
他心里还纳闷,喝药不用茶服听说过,怕茶解药性。但是还非要配凉水的这可头一回听说。
孙凤鸣接过碗,对伙计说:“去把钱收了。”
他一只手从挎包里捏出几粒纸包的药丸来,一口一颗,用凉水冲下。手里面六颗服完,又伸手到包里摸出剩下的三粒,也服了下去。
其实他服的并不是什么药丸,而是大烟泡。这九粒大烟泡他包了蜡纸,等到蜡纸融化,他必死无疑。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刚才他看到证件上照片不能更换,心里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吞烟泡?没有时间给他多考虑,很快他就做了决定,先服,包了蜡纸有慢慢融化的时间,如果不能进中央党部,再想办法呕出就是了。
孙凤鸣放下碗就往外走。出门后到贺坡光身边,两人四目相望,孙凤鸣只说了句“坐木船”,便快步向丁家桥16号中央党部方向走去。
孙凤鸣的意思是告诉贺坡光,如果我进去了,你坐火车坐客轮都是来不及的,要赶紧到江边野渡口坐木船逃离南京。
但是时间紧迫,再者说到现在还不知道谁能进去执行行刺,所以也顾不得互相说“珍重”,只说了那三个字便匆匆赶赴会场。
但两人刚才目光相会的一刹那,已抵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