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夜自修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宿舍楼停电,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片刻,又回到了电话亭。
我摸出钱包,取出电话充值卡,准备打给安琪。
其实我对安琪的号码印象有些模糊,但我还是试着拨了那串不确定的数字。
一个悦耳的声音女声从话筒传来:“你好,请问哪位?”
“啊……不好意思,打错了!”我想立刻挂上电话,又不想太没礼貌,于是仍举着话筒等对方先挂机。
“没关系呢。你找谁?”她又问。
“安琪。我找安琪。”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让我觉得安心。
“安琪……是你的朋友吗?”她继续问道。
“嗯……是的。”我开始感到焦虑——她为什么还不挂电话?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更不擅长跟陌生的女生聊天。
“你记错了他的号码?”她发出漫长而优雅的一声轻叹,“那我猜——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或者你们是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我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曾几乎形影不离,算很好的朋友吗?我们大半天没有见面,算很久没有联系吗?
“哈哈,我应该猜错了。”她又轻笑,“橘子,我能叫你橘子吗?你可以叫我樱桃。”
“哎?我不打扰你了,再见!”我不想再继续这怪异的对话,准备直接挂机。
“等等!橘子,等等!不要挂电话好吗?”话筒已经离开我的耳朵,但她清脆的声音还是钻进了我的鼓膜。
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的乞求。
“怎么了?”我又拿起了话筒。
“橘子,谢谢你。”她郑重地向我道谢。
“啊……”我觉得奇怪,我只不过是没有挂机,她的态度也太夸张了点。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你还是学生吧?”她又问。
“是的。快高三了。”我觉得跟她对话没有那么艰难了。
“最好的年纪啊……”她又叹息一声。“你要找的那个朋友是你同学?”
“嗯。”
“有什么话一定要今晚电话跟他说吗?等到明天上课也不行?”她有些像在审讯我,可她的声音和语气又像亲近的好友那样自然。
“我……我今天说了不尊重他的话,我想向他道歉。”很奇怪地,在看不见的陌生人耳边,我反而更能倾吐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明白,我和她不会有交集,说出的话也就不会有负担。
“能做橘子的朋友,那个人很幸运。”
她这话让我无地自容。
她继续说:“这个年纪容易冲动说错话再正常不过。放心吧,他一定不会记仇的。”
“嗯。我知道。”安琪不是个记仇的人。
“你看,你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她不再说话。我也跟着沉默,试着定义什么才是“很好的朋友”。
过了近一分钟,我还没弄明白,她又温柔地笑道:“橘子,谢谢你的电话。”
“啊?”我打错了,她还要谢我?
“不瞒你说,我眼前现在有一杯水,还有一整盒的安眠药。”她的声音依旧娴静温婉。
我开始懊恼自己的迟钝——一开始,她的声音里就浸透了某种悲伤,我却没有发现。
“你……你不要吃安眠药!”我有些急。
我不敢想象、也不愿相信这位善良的女孩居然要在这样平静的夜晚自杀。
“不会。现在不会了……我差一点就吃了。橘子,你救了我。你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是有温暖,也会有更值得我喜欢的人。我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人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平静地说着。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樱……樱桃,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一定要相信生活会好起来。”我不敢说刺激她的话,只能笨拙地安慰她。
该死的,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
母亲每次失魂落魄或是歇斯底里,我的对策都是给她空间,让她自己回血。
可是对电话那头的女孩,我却无法坐视不管。
“我会的,”她说,“我会好好活着。你也是哦,橘子。”
“会的。我会的。”
我们互相问候晚安,终于结束了通话。
此后我和她都不会再有交集。但是这通电话,却极大程度地影响了我们。至少于我如此。
一直以来被我企图逃避与掩饰的矛盾,悄然挣脱了自我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