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日,味满天下。
“薛兄,今日一别可真不知何年何日再会相见!”三楼宽大的包厢里,薛谨言相熟的同窗好友都在为他饯行。觥筹交错,光怪陆离,他也有点离别的惆怅,一杯接一杯,酒入肚肠,头脚开始飘然。
“洒洒姐,你不上去敬薛大公子么?”季荛裕坐在女学生这一桌:在窗户旁,四月的明媚恰到好处的透进来,为离别的气氛减了不少忧愁。季荛裕原本不想来,约好与落凡渝去太学府阅览书籍。只是因陆潇潇不来、陆洒洒再三邀请。温婉端庄、高雅可人的陆洒洒从来都没有主动请求别人,聪慧和娴熟让她事事都能自行解决,如此相邀,季荛裕少不得陪来。
“不着急,他们先敬着,待会我们女学生再上前去!“陆洒洒放下手中槐香飘溢的茶,微笑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学生的那一桌,柔和回道。陆洒洒出门都会自己戴着茶叶,而如今杯子里的红花刺槐还是昨日才刚炒好的,新鲜香味非常绵长:此举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
“也好,那些公子们如今正狂野着呢,估计薛大公子回去时,怕是不醒人事了!”此言一说,不少小姐附和。季荛裕于是索性吃起桌上的菜来,比女院婆婆们做的好吃多了,不吃白不吃。
“呵呵,你们吃着啊,我过去看看去!”莫红叶见几位大一点的小姐吃的吃,说体己话的说体己话,只有陆洒洒坐在桌前静静的喝茶,不时望向正对着的窗外。气氛很安静,小姑娘耐不住。
“你去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你和薛大公子还要私下话别?”闻言季荛裕放下筷子,扭过头来打趣道。其实她很不解,这两人几乎相差十岁,再加上男女有别,怎么着也不会很熟,今日饯别宴会,不曾想莫红叶会来,哪想到最后莫府就只有她来了,而越府没有人来。
“季姐姐,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是有私底话要与薛大哥哥说!”莫红叶虽是活泼开朗的样子,但是没了往日在落凡渝面前的随意和直白。一字一句很是恭敬,不苟言笑。
“还真有?”季荛裕更纳闷了,而旁边的陆洒洒闻言也微微偏头看向莫红妍,脸上丝丝疑惑很快一闪而过,温和的笑容似是常开不衰,“红叶妹妹去吧,小心不要被几位喝醉了的公子撞着了!”
“嗯,谢谢陆姐姐提醒!”莫红叶乖巧的应了,而后笑呵呵的蹦蹦跳跳走向隔壁桌。
“小渝还说她像个大人,根本就是小孩子一个!看来小渝的眼光还是有待提高的!”季荛裕丢开那些疑问,继续拾起桌上的筷子准备再吃。想起了落凡渝的话,傻笑了起来,心里还盘算怎么个打趣对方。
“慢点吃,不要咽着了!”陆洒洒对她的取笑一笑而过,而后动作轻盈的伸过手,拉住吃的囫囵吞枣似的季荛裕,一边还递上消食的山楂汤。
“莫小姑娘,你也要来噌酒喝么?”不知道哪位公子发现了莫红叶奔过来,醉醺醺的模样还是认出人了,遂敞开喉咙叫起来。男学生这边年龄都有十岁以上,平日里都当莫红叶是可爱的小妹妹,彼此相交也就多了几分亲切。
“沈公子若不是公务离不开身,定会到场。只是现在,十分遗憾啊!”又有位喝醉了的公子念叨起来。
“薛兄今日一别,或许还是福事!不像我等还要···”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兄弟,隔墙有耳!”声音很低,而刚刚说话的公子听罢打了个激灵,酒醒的差不多了。
众人的身份虽然都很高贵,但是高贵自有高贵的烦恼。十年来有家回不去,高堂难以相见,被局限在这狭窄的空间,壮志和生活的激情都被时光打磨的差不多,很不满。只是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
莫红叶浅浅的叹了口气,没管听到的那些,直接走到还算清醒薛律言面前,稚声嫩语,“薛二哥,那边的姐姐们都感无聊,哥哥们应该主动过去邀请她们才行嘛?”
“啊呀,红叶妹妹也无聊了?”原来薛律言也是醉了,说话没了平常的伶俐和机智,只凭着本能,随口而出,“即如此,公子们,我们就过去邀请邀请小姐们吃酒游戏去!”一呼百应,言毕拉起身边的季若谦就往前去。经过薛谨言旁边还要再拉人,莫红叶眼快,一把将薛谨言往后拖,避开一群醉得摇摇晃晃的公子!
“莫小妹有事么?”待众公子走向远去,薛谨言睁开了迷糊的眼睛外溢清明,回头镇定的望着正吸口气的莫红叶,悄声问道,“往日里像个大人样,如此避开他们是有事要和我说吧!”俊朗的微笑挂在因喝多了酒而涨红的脸上,样子有点狼狈。
“薛大哥哥好酒量,这么多人都没灌醉你!只是···”莫红叶摆手示意薛谨言凑近,而后瞟向远处被挤在闹哄哄圈子外面的陆洒洒和季荛裕,努了努嘴,“薛大哥还是抓住机会的好!”言毕不管对方的反应,上前去拉过陆洒洒旁边无措的季荛裕,往另一边的桌子旁坐着。
“你拉我过来干什么?”季荛裕丈二和尚,“洒洒姐一个人在那,我得陪着去···”说完就要起身抬步。
“你还是别!”莫红叶怎么会让她走,“一个人的又不只是她···”言毕自顾自的喝茶,只是手上的力气却是未减。
季荛裕疑惑的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扫视包间,恰好对上了也正在望向这里薛谨言的视线,不甚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季荛裕因为吃多了,脑袋比往日转的慢了点,又因为过于关心陆洒洒没有想明白。
“真不明白落姐姐怎么会和你这种笨人是好朋友!”莫红叶一脸无语,放下手里的茶杯,凑近对方的耳旁,而后者因为担忧的看向陆洒洒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有一男一女分别是独自一人,会怎么着?”莫红叶压低声音快速玩笑道,而此时季荛裕才微微弄清是怎么回事,听完也就促狭的笑了笑。莫红叶没管她,凑进人堆里,这里耸耸,哪里拱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八岁的小姑娘,小姐们不会嫉妒,公子们很是疼爱。
薛谨言诧异的望向莫红叶背影在人群中挪动。深深呼吸,最终把目光移动到已站在窗前静静看风景的陆洒洒身上,恬静又柔和。
“去吧!”季荛裕走过来,推了他一把。而后笑着去另一扇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光,当然手上还拖着一盘点心。
“陆小姐,还是那么喜欢槐花!”薛谨言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挪来,相隔不远并排站着,平复好心情,遂转身望向依旧静静的陆洒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槐香令人陶醉,不由得目光专注,语气温和。
“嗯,喜欢!得你赐教,连炒茶都会了!”陆洒洒软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而嫣然的笑容从来都是那么明媚,乐观向上的神情让人见了也多出几分进取心,而聪慧娴淑的神情更动人心弦。
薛谨言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洋溢的欢喜却是无法平静,“镜仙湖周围的草地据说要改种槐树,或许以后可以一起去看看!”我们一起。等长好开花后,也该几年了,期间总会有机会回到大京的。薛谨言信心满满,于是看向陆洒洒的神色也越发有着期待。
“可以,到时候同窗好友一块相聚,是个不错的游览佳地!”陆洒洒的脸上也挂起来几分期待。只是期待的原由或许是因槐树,或许是因为同窗相聚,唯一没有感到的是与自己心中相同的意味。薛谨言不由得失望,但面上还是仍旧爽朗的笑着。
“对,是个游览佳地!”语气却是十分明显的缺了点激情。
“薛大哥此去,应该很难再回大京了吧!”陆洒洒猜测,这会儿说着日后同窗相聚勾起了对方的离别愁肠。
“是的!除非几年后成为京官!”那也是从东北军营退役后的事,少说也得五年。想到此,薛谨言的心里更是阵阵不安,不快。二人双眼相望,却陷入沉默。薛律言飞开挪开视线,就听到那边一群闹中的人有哭啼,有劝慰,有赔笑···
“明日河梁上,谁与论仙舟。少了薛大公子,往后就少了好些乐趣!”有人低声哽咽。
“你们忧愁什么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薛大哥哥永远在我们心中!”莫红叶小姑娘貌似也喝了点酒,开始胡言乱语了。此话说来岂不是更让人伤心:在心中,在心中是什么意思?季荛裕一脸无奈。不过公子小姐们都醉得有点不醒人事,闹哄哄的附和,“对对,太祖皇帝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形象贴切,大家就该如此胸怀!”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薛谨言笑声嘀咕,心里反复琢磨。许久,释然,展开灿烂的笑容对上和他一样明了的陆洒洒投过来眼神,“虽是往后难得再回大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陆小姐还是会如从前那样引我为好友吧!”
“会!”陆洒洒对视,认真而肯定的回道,自然而坦荡的态度扫去了不少尴尬。两人有说有笑聊了起来,直到天黑众人几乎都不醒人事方才散去。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此吾祝吾之友一切安好!”在学院大门男院与女院的岔路口临别时,薛谨言诚恳而真挚地看向陆洒洒,温和又专注的目光没有变,却少了那殷切的期待。或许不被过度期待的得到要比紧追而得要来的惊喜。
“嗯,吾亦祝吾之友一切安好!”陆洒洒俏皮的抱拳作揖,一双乌黑的眼睛在这黯淡的夜色里十分明亮。只是转身与季荛裕离去时,脚步是那么的潇洒、随意,自然!
即便是离别也不能让她有点点忧伤?薛谨言已平复的躁动涌了上来,心口疼痛。而陆洒洒的身影越走越远,只一霎那就消失在夜幕当中,眼睛再也搜寻不到了。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捂住已无法呼吸的胸口,步伐蹒跚地往男院走去,一步比一步要艰难!
“洒洒姐,我就不信你不明白薛大公子的意思!”季荛裕瞧着薛谨言失落的身影远去,慢慢凑近陆洒洒身边,低声好奇的问道。夜风微微,初夏已过,凉爽而舒适,季荛裕不由得想多享受享受一会再进屋。
“小裕,你不知道我们身份么?”陆洒洒微微叹气,语调了有着哀伤,但很快就变得若无其事,乐观和满足的态度才是积极向上的,“况且,我并无心!”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就不会想着去回应,而对现实也认的更加清楚!
“即便是做为人质,我们总会要嫁人的啊!”季荛裕没有听懂,继而疑惑更深,也顾不上矜持,直言反驳。
“上月大选,二品官员以上家族的女子都未入选!”陆洒洒也压低声音,缓缓道来,“不是因为各家小姐们未有适龄的,你就没想想这是为何?”
“为何?”季荛裕惊叫起来,此时回想起来才发现端倪。即便是刘家霞美人今年也才十五岁,可是女院的小姐十五岁也有,且也貌美多才,却无一入选。
“这个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你去问问你表哥?”陆洒洒撤下严肃的表情,笑嘻嘻的凑近季荛裕脸前,微弱的路灯还能看到对方的娇羞神态,“皇子们的年龄大了,应该是明年或者后年···”幽幽言毕,不再停留,快速往前走去,步子轻盈却稳重。
“皇子们年龄都大了···”季荛裕身子一震,喃喃自语。她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她的心里深深的震撼,也开始绞痛。是到了选妃的时候了!她想起她的熙表哥,即便小渝说要想清楚,想了大半年还是一如当初的思念,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