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紫正殿此时正是一片紧张,凤尧皇昏迷在卧榻上,面色苍白。太医院院首跪在地上,脑袋上的汗珠不停往外冒,搭在龙体上的手微微颤抖。卧榻边端着热水的宫女也畏畏缩缩地盯着脚尖。
身着华服的陆皇后焦急地站在一旁,手中桃粉色的绣帕已经揉成一团,不见了花样。“太医!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皇上还没有醒过来?”陆皇后试着用平稳的口气说话,却怎么也盖不住担忧与烦闷。复杂的发髻上,金色的步摇一晃一晃,碰撞出细微的声音,却像是夺命的声音击打在太医的心上。
紫正殿外,几个身形相仿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约摸**岁的孩子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为首的身着明黄色冕服,其他人则是紫金色的朝服。“父皇怎么样了?”看见尧皇身边的高海神情焦灼地走出紫正殿,跪在前面的太子凤鸣晟急忙起来问道。高海顾不上给凤鸣晟请安,弯腰道“太子殿下,太医也没诊断出病因,只说没什么危险。皇上还没醒,老奴这是奉了皇后之名,去拟一份懿旨召告天下,广招神医!”凤鸣晟好像放下了心里的石头,长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高海一挥拂尘,弯腰退下。路过最边上一位的时候,高海顿了顿身形,微微低头算是请了安。那人颔首示意,二人的这番举动全数落在上一位的凤鸣野眼中。
“四哥与高公公交情甚笃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儿的凤鸣野低声对凤鸣轩说道,目光却落在了前面的太子身上。一向温和的凤鸣轩依旧保持平静的神色对凤鸣野道“高公公是父皇的贴身公公,又是长者,理应尊敬些的。”凤鸣轩遗传了凤尧皇的身形,是几个皇子里最挺拔的,只是看上去瘦弱单薄。
低了凤鸣轩半个头的凤鸣野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见前方太子等人进了紫正殿,头也未回,拍了拍紫金纱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十四弟,咱们也进去吧!”凤鸣轩偏头对着已经快长到他肩头的凤鸣钺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凤鸣钺默默点头,跟在了凤鸣轩身后,与他一同走进了紫正殿。
空旷的大殿里十分安静,陆皇后坐在主位下首的椅子上,痛苦地揉着太阳穴,姣好的妆容也难掩疲惫。“儿臣拜见母后!”凤鸣野疾步上前,跪在陆皇后面前,“母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朝堂上有一众兄弟,偌大后宫只能靠母后您来治理啊!”凤鸣野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皇后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虚弱地点了点头。但陆皇后却看向了凤鸣轩,柔声道“轩儿,你送母后回凤仪宫吧!”凤鸣轩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上前一步虚扶起皇后,便立在了她的身边。
凤尧皇得了怪病的消息在京畿楚都一经传开,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凤尧皇是碎叶国开国以来不可多得的明君,年轻时励精图治,改革人才选拔的方式,使得许多人有机会做官腾达。对待边境小国,凤尧皇以和平为主,友好相处,真正做到了天下一心。
尧皇病倒,按照先例,由太子凤鸣晟代政,早朝议政无一受影响。百姓除了担心皇帝的身体外,对于这位草包太子也存了几分留意,珠玉在前,凤鸣晟的压力很大。
楚都街头除了皇城根处有卫兵把守安静几分外,街上一片热闹的景象,艳阳高照下不甚繁荣。几辆马车停在城门处,凤鸣轩一行人从宫门走出来,除了凤鸣轩面带微微笑意外,凤鸣野等人神情不豫,出了宫寒暄几句便各自乘着马车离开了。
着腰间佩玉的凤鸣野阴沉着脸盯着几辆马车,直到消失。忽而转身望向噙着笑意的凤鸣轩,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四哥,母后找你了?”虽然是问句,却处处透露出一种笃定的气息。“是,母后与我聊了些家常。”凤鸣轩的手微微弯成半拳至于腰前,声音不大不小,坦荡磊落。
阳光照在凤鸣轩的身上,在他的身后打下一个黑影,凤鸣野阴恻恻地笑了笑,说了声“先走一步”便踩着下人的背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宫。马车上,凤鸣野靠在软枕上,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
有些人,天生就是别人的影子,永远都是!
目送凤鸣野离开后,凤鸣轩拨了拨落在肩膀上的墨色发丝,身后突然闪出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从身形上看是个女子,右脸被厚厚的刘海盖住,看不清她的脸,露出来的皮肤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一身黑色劲装,手腕处绑着绳子,怀中抱着长剑,眼神冷厉。步伐极轻,出现时竟没有一起声音。
“画楼,女孩子要温柔。”凤鸣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废话,脸上挂着打趣,笑意也深了几分,好看的睫毛弯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在脸上打下浅浅的一层阴影。
画楼是凤鸣轩的手下,虽然说是半路跟着他,却比别人更可信。因为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习惯沉默,也习惯了忠心。凤鸣轩像对待妹妹一般对待她,画楼也放下了规矩。久而久之,打趣她也成了凤鸣轩为数不多的喜好。
睨了凤鸣轩一眼,画楼继续沉默,不理会这个无良的主子。凤鸣轩笑的更欢,度着步子走回皇子府,身后画楼不声不响地跟上。
凤鸣轩身上紫金色的朝服在大街上格外显眼,但是没有人刻意避开躲闪,甚至有些年迈的菜贩会送上一提沉沉的蔬菜。画楼一开始对于凤鸣轩拿她当菜篮子的做法极为反抗,但是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就像她已经渐渐习惯顺手接过菜贩手中的菜,就像她已经习惯不去回忆从前。
“大馄饨嘞~又大又香的大馄饨嘞~”四皇子府的门口永远有这个卖馄饨的老人,空旷的门口只他一家,风雨不动,老人身边的帆布招牌上“一碗馄饨”四个大字已经洗的发白了。凤鸣轩已经在他家吃了五年的馄饨,画楼时不时也吃上一碗。老人常常和凤鸣轩谈天,说到激动处满脸通红,唾沫横飞,凤鸣轩也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等老人说完再递给他一方洁白的帕子。“四爷,来一碗?”头发花白的老人冲着凤鸣轩眯起了双眼,笑的像个老顽童。
画楼不觉心情也好了起来,放松了步伐,“丫头心情不错嘛!走路都有声儿了!”老人也不放过向来冰冷的画楼,将她当做孙女儿一般,时不时逗上几下。凤鸣轩看着画楼面瘫般的脸有些裂痕,不厚道地笑了出声。“八爷,还是您厉害!她可不听我话啊!”被凤鸣轩唤做八爷的老人笑的乱颤,激动地咳了起来。画楼剜了自家主子一眼,自顾自坐在凤鸣轩右手边的长凳上。
八爷的“一碗馄饨”是京城的美食,在最繁华的一品坊里有个不小的店铺,不过他依旧每日推着个独轮车来四皇子府,一呆就是一天。
“四爷,这馄饨香吧?这碗馄饨里的肉可是昨天现杀的,肉可紧实了!那么多头,就它最爱动,这儿跑跑那儿跳跳的,紧了肉,害了自己!四爷,您说说它可得有多蠢?”八爷一边用腰间的白布擦着干净的手,一边对着凤鸣轩说道,神采奕奕,精神矍铄得不像个老人。
修长好看的手握着瓷勺子,凤鸣轩低头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馄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有了逃命的方法,跑跑跳跳也无妨。反正主人要的是肉,至于是哪头倒不甚在意。”说完将勺子里的馄饨送进嘴里,吃光剩下的馄饨,端起碗来喝尽碗里的汤。
坐在一边的画楼不理会这两人的对话,面色如常的吃着馄饨,一口一个,吃完也同样将汤喝光,随手收起凤鸣轩空掉的碗,摞在一起。又从怀中掏出一钱碎银,放在木板随意搭成的桌子上,这一连串动作下来熟练而又自然。
花白头发的八爷坐在长凳上,面前放着一大碗酒,面色红润健康,说道激动处吐沫四溅,不时拍两下桌子。凤鸣轩认真地听着八爷向他传授养选肉的方法,不是还配合地给个迷茫的眼神。这一说,便从日上三竿说到了暮色四合,直到八爷店里的伙计来请八爷回去核账才停下来。
看着八爷在夕阳下越拖越长的影子,凤鸣轩好笑地揉了揉脑袋,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听这个可爱的老人侃天侃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古人诚不欺我!你说可是?”背对着画楼,凤鸣轩说道,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转身才发现画楼已经走到了门口。凤鸣轩自嘲笑了笑,背着晚霞走进了皇子府。而在门口的画楼看来,这样的凤鸣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若不是了解凤鸣轩,她或许也会像百姓一样,相信凤鸣轩是一个无心皇位的人吧!
可是画楼跟了凤鸣轩那么多年,了解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的野心。那颗野心啊,可不是皇位能填平的!
困扰了她许多年年的问题一一浮现在她的心头一个生母早逝,不受宠爱的皇子如何过得这么潇洒自在?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皇子为什么不受皇上的看中?唯一的舅舅手里握着军权,却与他从不来往……凤鸣轩活的像个隐士,一个不太坦荡的隐士!
高大威严的皇城深处是皇后的凤仪宫,朱红色的宫门禁闭。一向虔诚礼佛的陆皇后今日没有抄佛经,而是待在偏室,手中拿着一串儿佛珠,换下了早上描金绣凤的穿花蛱蝶百褶衣,换了一身素色常服。贴身管事梅清姑姑则静静地站在一边陪着她。
陆皇后年轻时是楚都第一美人,进宫以后勾心斗角,为了让皇帝更加宠爱,自然保养得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加上多年诵经念佛培养了她安宁静雅的气质,让她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自成风韵。
已经一整天下来了,陆皇后眉间的结始终未曾。“娘娘,好坏吃些东西,身体要紧啊!”梅清跪在皇后身边,语重心长地劝道,“娘娘,四皇子不是那等不识大体之人,孰轻孰重他是知道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梅清是她从陆家带过来的人,自幼陪在她的身边,本该出宫嫁人的年纪,却被她蹉跎在了宫中。陆皇后即便不听尧皇的话也会听听梅清的话。
“梅清,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轩儿与我有缘,养在膝下,自幼也很是听话,与我虽然不十分亲密,但是也不像今日这般生疏。”陆皇后捏着一颗颗滚圆的佛珠,闭上的双眼也终于睁开了,一整天未说话,声音一时有些粗哑。一双眼睛如清泉般望着梅清,梅清却从她眼中看到了迷茫。
陆皇后常年吃斋念佛,双目清明,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才让尧皇对她青眼相待,在懿贵妃去世后封她为后。这些年来,陆皇后从未碰到过头疼的事情,直到前些日子七皇子派人送了封信过来,皇后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
梅清上前一步,扶起想要起来的皇后出了偏殿,边走边劝慰她“娘娘,四皇子毕竟不是您亲生,即便再亲也隔着一层。七皇子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更加亲近!”将陆皇后扶到主位上坐定,梅清小跑去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搅了几下,又用另一只勺子试了试,才将粥碗递给皇后。“更何况,”梅清站在一边看着陆皇后吃了粥才又开口,“皇位之争不可儿戏!七皇子是您亲生的,到时候即便反目也能听进去一些,四皇子可就不一定了!”陆皇后吃了几口就将粥碗递回给梅清,描金的青色瓷碗四周围了一只凤凰,羽毛,色泽靓丽,甚是好看。
由于一天未进食,陆皇后面色发黄,体虚不支之下只好卧床休息。梅清看着陆皇后入睡,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月上梢头,夜色渐沉,凤仪宫与紫正殿都是一片寂静。不仅皇宫,楚都的百姓都早已入睡,空无一人的街头十分寂寥。